第100章 流浪的自由者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362字
- 2019-05-11 15:58:18
四個人都感覺又累又餓,決定回到火車站附近找個飯館,吃點東西,平息肚子的抗議。
可考慮到經濟窘困的現狀,只好進了一家面館。
四人找了座位坐下,把裝了撿到十來個空瓶子的蛇皮袋放到桌子下面。
侯愛東環顧了四周的墻上,沒看見有價目表,向一個跑堂的小工問道:“老板,有啥吃的?”
跑堂小工的白圍裙肚子前的那塊最臟,可他還把一只手往哪擦,另只手拎著一個空托盤說:
“有過橋米線、餌塊、鮮湯牛肉面、鮮湯雞肉面……你們要哪樣?”
“我來四兩牛肉面。”小飛對跑堂的小工說。
丁洪娃、侯愛東和黃金龍同樣各自要了四兩牛肉面。
“多少錢一碗?”小飛大聲問已經轉身走開的跑堂小工。
“十塊錢一兩。”跑堂小工沒回頭,說話含糊,口音比較重。侯愛東他們都聽成了“四塊錢一碗”。
“一家來一碗!”這么便宜,四個人感覺意外。
拿放大鏡也難在碗里尋找到幾片牛肉,取而代之的是大塊的煙熏的熊貓都不啃的老竹筍,面條也煮得半生不熟,吃得四人一肚子火。
“老板收錢!”大家都吃完了,丁洪娃拿了一張五十元遞給剛過來的跑堂小工。
跑堂小工沒接丁洪娃的錢,說錢不夠,走一邊忙其他的去了。
過來一個穿背心,肥頭大耳,一臉橫肉的中年男人,看樣子是這餐館的老板。
他煞有介事地用他火腿腸似的粗手指對著桌上的碗指點了幾下,開口說:“一百六十塊錢!”
此話一出,四人幾乎同時感覺腦袋好像被人敲了一悶棍,愣著說不出話來。
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惹不起誰,不過這也太黑了點吧!
這下才明白,墻上不貼價目表,小工說話含糊夾舌,有意不把話說清楚,叫人把“十塊錢一兩”聽成“四塊錢一碗”。
“咋咯?給錢!”胖老板不耐煩地叫道。
“四個人一人一碗面,咋會一百六十塊錢呢?”小飛問。
“一哈十六兩,剛好一百六十塊錢,格是!”
“好多錢一兩嘛?”小飛問他。
“十塊錢一兩!”
小飛說:“他說的四塊錢一碗嘛!”
“十塊四塊都分不清,你耳朵遭卵毛塞到克了!”
胖老板不依不饒,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架勢,叫道:
“幾個憨包,日弄垮殼,鬼扯八扯,要整哪樣?”
“哪咯憨賊在克牛逼轟轟呢?吃了不給錢?”
一個廚師樣的年輕人叫著,拿著一把大勺子,從廚房里沖出來,把大勺子像銅錘揮舞幾下,一副要與人決斗的架勢。
一場打斗一觸即發。
“大哥!兄弟幾個落難了,才從監獄里出來,身上就這五十塊錢。”
丁洪娃說著拱手作揖:
“要不是你就喊警察來,大不了我們又回監獄里去,哥老官看著辦!”
丁洪娃這話一出,把胖老板和拿大勺子的櫥子,以及黃金龍、侯愛東和小飛都弄呆了。
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流氓別問來路。
胖老板打量一下四人,不像有錢人,真還有點像從“山上”下來的。
胖老板顯出尷尬的表情,不再說話了,收過丁洪娃的五十元,找了十元給丁洪娃,咧嘴尬笑,說了聲慢走,轉身干別的事去了。
都沒想到丁洪娃還會這一手,頓生幾分欽佩。
走出面館,丁洪娃說:“君子斗不過流氓,流氓面前就別把自己當君子,流氓斗流氓就不知道哪個贏了。”
侯愛東說:“怎么這么亂,沒人管?”
“領導太忙了,管不到這些小事。”黃金龍說,“不過,憑我這幾年跑江湖來看,那個胖老板,倒很有可能是從‘山上’下來的。”
……
火車站是底層人求生活的大戰場。
拉客住宿的,拉客乘車的,拉客吃飯的,拉人旅游的,賣發票的,“野雞”尋食的……他們孜孜不倦,屢敗屢戰,死乞百賴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天快黑下來了,四人來到了候車大廳外面,學別人,鋪開彩條布,蛇皮口袋當枕頭,躺下。
折騰了一天,終于能舒展一下身體了。
流浪是一種無奈的自由,他們感覺自己就像被遺棄的行尸走肉,貧窮就像瘟病把人弄得筋疲力盡,一籌莫展。
丁洪娃向小飛和侯愛東總結了一天的財政收支狀況,把手里的卷筒衛生紙分成四分各自揣了說:
“走南闖北離不開錢,山珍海味離不開鹽,吃也要錢拉也要錢。上廁所以后就不要上那種一元錢一次的流動豪華廁所,太奢侈了,去那種兩角錢隨便拉的公共廁所。照此下去,剩下的錢,不說住,只說吃,我們最多還能支撐四天。”
聽完丁洪娃的話都沒開腔,感覺“前途”渺茫,不免憂心忡忡。
小飛對此不以為然,問黃金龍、侯愛東和丁洪娃:“你們說,吃、喝、拉、撒、睡,哪樣最費錢?”
“吃。”侯愛東說。
“喝。”丁洪娃說。
小飛說:“錯。錯。”
“鮑魚、龍蝦、熊貓肉,貴不貴?”侯愛東說。
“五糧液、茅臺、貴不貴?”丁洪娃說。
“那你們說那樣最便宜?”小飛問道。
“屙最便宜嘛,一次才收兩毛錢,屙野屎還免費。”丁洪娃說。
“睡更便宜,一分錢都不要呢。”侯愛東搶白道。
“都錯。最貴的要算睡了!”小飛說完,侯愛東和丁洪娃一起噓他。
小飛接著說:“睡,你不可能一個人嘛,總要找個老婆睡嘛。這樣就貴了——談朋友,結婚,婚紗照,買房買車,辦婚宴,養兒育女不說,有條件還找一兩小老婆,你說貴不貴!”
“去你的,你小子越來越學壞了!”
侯愛東和丁洪娃一人抓住小飛的一條腿往起拎,黃金虎抓住他的雙手,把他抬懸空,“篩糠”,“杵對窩”弄得小飛嗷嗷叫,仨人哈哈笑。
過路的人以為在表演街頭雜技,有人過來觀看。
侯愛東和丁洪娃怕場子扯大了,才饒了小飛。
丁洪娃對侯愛東說:“你們東北人形容人窮說:衣衫襤褸,衣不蔽體,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們那兒形容人窮是:吃的是清口水,蓋的是肚囊皮,墊的是背脊骨,枕的是后腦啄(后腦勺)。”
說的時候,丁洪娃還還形象地比劃了兩下。
侯愛東叫小飛把脫下的鞋穿上,嫌他腳臭,把話扯到另一個問題上去了:
“你們南方的太陽曬了上火得很,不但皮膚火飄火燎的,好像進了烤箱,烤透心了一樣,外焦里熟,夜里也難受得很,在我們北方沒有這感覺。”
侯愛東的話得到了丁洪娃的認可。
四人商議,待天再晚些時候,混到候車廳里去洗漱,方便,睡覺。可是三人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們沒混進候車廳卻被請到警務室查身份證。
現今治安員的著裝與正規警察的著裝非常相似,這對那些視力不太好,或膽子比較小的犯罪嫌疑人來說是很有震懾力的。
或許可以說,警察是抓犯罪嫌疑人的,他們是整治那些企圖犯罪的嫌疑人的。
一個治安員負責登記他們的身份證。都有怨氣,不想拿出身份證,還怕被沒收,謊說身份證遺失,四人都說能背出自己的身份證號碼。
這些治安員是那種有關系,但學歷不高,素質不太高,年齡偏高;本事不大,能力不大,脾氣有點大;經驗不足,火氣十足的人。
雖然這治安員都是臨時工的性質,丁洪娃、小飛、侯愛東、黃金龍四人都羨慕不已。畢竟這活輕松,不用看別人的臉色,雖然不至于——坐飛機打擺子,抖上天了,但時常可以給別人耍耍威風。
“工作單位?”治安員問他們。
“興達貿易有限公司。”丁洪娃說了一個他以前,在廣告上看到的一個公司名稱。
治安員在紙上寫著,又問了公司地址和電話。
丁洪娃胡編了地址和電話。
黃金龍和小飛看到那個治安員寫的內容,把倆人雷得笑了起來。
侯愛東瞅了那個治安員有點歪斜的字,也憋不住笑了起來:那治安員把“興達貿易有限公司”寫成了“性大毛衣有線公司”。
四人的譏笑激惱了那治安員,放下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叫他們老實點。
他的叫聲招來了民警,叫四人站好,見他們老實了,沒什么大事,邁著正步走了
侯愛東按當地習慣的叫法,想套套近乎,對治安員稱“哥老官”。
“多少寬?寬就用拖把通嘛!嘴攪,把你幾個娃兒牙齒抹來喂雞!”
哪知那治安員并不買賬。
丁洪娃趕忙點頭哈腰地道歉:“是我們沒說清楚,寫錯也沒來頭(無關緊要)。”
“不來油?不來油就抱著咀嘛!”治安員牛眼睛瞪著丁洪娃回道。
本來要收容他四人,好在小飛摸出兩百錢,交了莫名其妙沒開收據的罰款。
四人才從警務室出來。
“從上海開往本站的K472次列車,現在已經開過來了,列車進2站臺4車道……1586次列車乘務員請注意了,本次列車已經開始檢票,請做好上車前的準備工作,關好衛生間,打開車門……”
車站候車室廣播里女廣播員的聲音是那么好聽,那么美妙,那么有磁性,那么震撼心靈,那么擾動心情。
這么好聽的聲音,一定來自一個美麗的軀體。
這么多年,小飛在火車站聽著這種美妙的聲音無數次,也都是只聽其聲,不見其人,這回決定去揭開這美妙的謎底。
小飛叫三人在原地等他,他去找車站的廣播室,看看這廣播員到底有多么漂亮。
過了不多一會,小飛回來,大失所望:“人和這聲音太不般配了。聲音這么美好動人,叫人浮想聯翩,可人有老又丑,簡直叫人大失所望。”
都鬧到身無分文,要討口要飯的地步了,小飛還有這些興致,大家對小飛一陣子“洗刷”。
這一天折騰得四個人人筋疲力盡,到那火車站的售票廳外面的臺階上,墊了彩條布,裹著毯子,將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