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沐凌的面前，站著一個男人，風很大，他的衣擺也隨著風不停地晃動著。

“你來啦……?”一個高瘦的男人背對著他說道。

“那天晚上，你根本就沒有離開現場對吧，你呆在下水道里，看清了救護車上的醫院標志，于是你就在醫院等了一天，跟蹤書苒到了他家，在傍晚的時候綁架了他，我說的沒錯吧。”莊沐凌掏出手槍指著眼前的人，“已經結束了，你輸了。”

“表演才剛剛開始呢，你也才剛剛入座。”他轉過身子，“你比我…想象的要瘦弱些……”

莊沐凌終于得以一睹這所謂的“駝背人”的模樣，不過是一件不合身的戲服和一個戴著面具的人罷了。

“為什么戴著面具…?”

“面具？什么面具…這就是我本來的模樣，在這舞臺上，戴著面具的人…是你們…而不是我！”

“你是個瘋子。”

“瘋！”他憤怒大叫起來，“瘋子！和正常人！誰說了算！與其做一個正常配角！不如做一個瘋狂的主角！你明白嗎！！！”

“你到底在說什么！根本就沒有什么表演，已經結束了……”

“如果你想要中止這場演出，你盡管開槍就是了！”說著，他張開了雙臂，“開槍吧！”

莊沐凌沉默了。

“怎么，沒殺過人嗎？你現在只要扣動一下扳機，我立馬就會死在這里，沒有開槍的勇氣嗎？你不是想救人嗎，你不是想要做大英雄嗎？那就開槍啊！開槍啊！來啊！”

嘭的一聲，莊沐凌終究沒能忍住，朝著姚萬明的腿開了一槍。

子彈結結實實地打進了姚萬明的腿肚子里，他半跪在了地上。

“終究，還是沒能打死我啊…”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你還是沒有殺掉我的勇氣啊。”

他上前抓著了莊沐凌的手，莊沐凌又開了一槍，可這次卻打偏了，姚萬明奪過手槍對準莊沐凌的腰部嘭地射了一顆子彈。

“你很害怕對吧，說到底，你不敢開槍打死我，不過是因為害怕自己會背負上殺我的愧疚，害怕自己會因為殺人而被愧疚感糾纏一輩子。愧疚，你來到這里也是因為這個對吧！哈，充什么英雄，你不是為了救別人，你是害怕自己救不了別人，自己會愧疚；你害怕自己會背負愧疚而活，說白了你不過是個自私懦弱的偽善者！”

莊沐凌躺在地上喘著粗氣，他努力讓自己維持清醒，不停地在地上扭動著身子，想要站起來，但身體早已不聽使喚。

駝背人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揪到了天臺的邊上。

“你看看他們！”駝背人指著路面上那些拿著棍子互相推搡，趁亂砸搶的人們，“你覺得他們值得保護？這些虛偽的，戴著面具的人們，這些平日里高喊著仁義道德的家伙！他們也配？”

“我這一輩子，都在當一個配角，今天，我想當一次主角！你明白嗎？”他拍了拍莊沐凌的臉，“不…你不明白，你這種人，怎么可能明白……你從來就沒缺過…沒缺過那種東西……”說到這他突然沉默了。

“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重視！重視能治肚餓！你又能知道什么！”他咆哮著說道。

“重視？你殺了這么多人，你把他們當成什么了，你有什么權利奪走別人的生命！”

“當成什么…那治安局呢？治安局把他們當成什么了？你又把我當成什么了！你有什么權力高高在上地指責我！”

就在這時，飛艇耀眼的燈光打在了老戲院的天臺上，姚萬明轉過身子，發現老戲院對面的樓頂上齊刷刷地站滿了人。

“既然觀眾都入席了，那么表演就要開始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了遙控器，按下了按鈕。

可等待他的卻是一片寂靜無聲。

“這…”他先是憤怒而又疑惑，狠狠的把遙控器摔在了地上，接著又笑出了聲，“妙啊，棒！你真是太棒了！不愧是你，只有你才配與我一同站在這舞臺上，你來這里，不是為了抓我對吧！你來，是為了拖住我，好讓治安局的人去把下水道那些炸彈拆除了對吧！？妙！真是太妙了！”說到這，他哈哈大笑起來。

“你已經…走投無路了……”莊沐凌有氣無力地說道

。

“既然觀眾都已經入席了，總歸不能讓他們失望吧。”他說著，撿起地上的槍舉了起來。

“你要干什么！”莊沐凌喊道，”你會死的!

“我還是很佩服你的，你有勇氣一個人來面對我這個連環殺手；你現在自身難保，還擔心起了我的生死，讓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不是一個帶著面具的人……當然，這個答案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他舉起槍，瞄準了老戲園對面的治安局探員們。

“Bang”他笑著對天空開了一槍。

“自由開火。”一個聲音說道。

槍聲響起，一顆顆子彈像雨點一般射向了這個扭曲的殉道者。他沒有躲藏，也沒有反抗。在他的眼前，槍口的火焰化作了鮮花，整齊的槍聲成了悅耳的掌聲，他看著這一切，露出了平靜笑容。

飛艇的探射燈只為他一人而亮，灑在了他的身上，他心滿意足地笑了。

槍聲停下了，他半跪在了地上，鮮紅的血滴在了地上。

他喘著粗氣，搖搖晃晃地撿起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在了臉上。

“我究竟是不是存在的？”他對自己說道。一直以來，他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無論是學生時代，還是如今，他永遠是合影上站在最旁邊的那一位，就像是一條不起眼的腳注一般。他總是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無論他往這水池里扔多少塊石頭，都沒能夠激起過一圈漣漪。

“是啊，他心想。”像我這樣的人，肯定不在少數吧，“我活了幾十年，不過在扮演著其他人生活中的配角。

他年輕時，一直有一個成為演員的夢想，顧不上父親的反對，他便舍棄了原有的工作，加入了一家劇院。可是，無論自己怎么努力，從來都只能在舞臺上扮演那些連臺詞都沒有的配角，努力了這么些年，自己依然是個配角。

之后，他便辭去了舞臺上的工作，依靠著自己的專業知識在標準島謀到了一份工作，踏踏實實地在下水道里，拿著微薄的薪水，與蟑螂和老鼠為伴；啃著發硬的面包，呼吸著水道獨有的腐朽氣息。

有時，他從下水道里走出來的時候，在他面前的是一幢幢高大絢麗的大樓，他望著華燈初上的希望市，他看不到一絲希望。

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多么地努力，他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修好了得以讓這些大樓燈火通明的電纜，但他自己卻只能永遠待在黑暗之中，看著別人沐浴在燈光下享受著他的勞動。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知道是他修好了電纜，無論是在舞臺上，還是在崗位上，他從來沒有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想明白了，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不過是把里城的人變得更肥罷了。自己這一生，永遠，永遠都會被遺忘在角落里，淹沒在時間的長河里頭。

“被人遺忘，才是真正的死亡。”他想起了這句話，“也許，我從來就沒有活過哪怕一天吧……”

直到他舉起榔頭的那一刻，直到他摘下了那副虛偽的面具的那一刻，直到熾熱的鮮血涂滿了他的臉龐，他才終于醒悟，與其活在這世上做一個死去的配角，不如就此死去，成為一個永遠活在人們心中的主角。

“舞臺上的掌聲…都是獻給主角的，沒有人會給一個配角鼓掌……”他對自己說道，“我要死去，只有死亡，才能讓我永遠存在，只有最絢麗的，最璀璨的死亡，才配得上這場偉大的表演！”

下雪了，冷風穿過那塊殘破不堪的面具，拍打著他的臉。他舞動著四肢，一瘸一拐地在風雪中跳起了舞，腳下的鮮血在雪白的地上畫著一個又一個地紅色的圓圈。

“現在告訴我，我究竟是不是存在的呢？”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了另一個遙控器，他沖莊沐凌笑了笑，那笑容居然是這般的純潔，絲毫沒有痛苦，仿佛是他的夢想終于要實現了一樣。

“不要！”莊沐凌拼盡全力撲了過去，卻被一把抓住，從天臺上推了下去。

他彎下腰，對著治安局的探員們行了個脫帽禮。

“我會活下去，我會永遠，永遠地活下去！我只有死了！才能活著！”他大笑了起來，按下了遙控器上的按鈕。

頓時，整個老戲院大樓火光沖天，巨大的火球升了起來，大樓的磚瓦木板四射，整座大樓被炸了個粉碎，把希望市的天空映得通紅。

姚萬明死了，駝背人會永遠地活下去，作為一個臭名昭著的連環殺人犯而被銘記。

“面具下的，究竟是你，還是我呢？”治安局在姚萬明的家中找到了這么一封信：“這是個戴著面具的城市，我戴上了面具，才得以褪下了那層虛偽的皮。”

不出意料的話，這封信的內容明早就會刊登在了各大報紙的頭條。殺人的兇手得以銘記，逝去的人們卻早已被遺忘。

鉆石區里，華燈初上，希望市迎來了她最熱鬧的時候，各大俱樂部，賭場和舞廳里熱鬧非凡，紅燈綠酒，紙醉金迷。他們戴上自己的面具，遮住自己的眼睛，在那繁華無比的鉆石區里，在那如同寶石一般璀璨的房間里，日復一日地唱啊，跳啊，對他們來說，今晚的希望市，就如同昨日一樣美好，明天，也更是如此。

窗外，有人放起了煙花，今天似乎是鉆石區某位女孩的生日，他們為了給他慶祝，便特意準備了盛大的煙火表演。人們湊在窗前欣賞著那美麗的煙花在夜空中高高地綻放……就在煙花的下方，亮著一片片的火光，那是什么呢？他們不會知道的…是不知道呢？還是不想知道，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這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是那位小姐的生日啊……

月亮升得老高，已是午夜，烏云飄向了遠方；這座城市，未曾因任何人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