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尼亞離開，盧克洛特扭過脖子沖他大聲嚷嚷：

“喂，別走啊，趕緊給我做點吃的，我快餓死了。”

“灶臺邊的籃子里有卷心菜和面粉，你自己隨便做點什么吧。”尼亞在里屋不耐煩地作出回應，“我很忙的，沒閑工夫照顧你，你自便啦！”

“也行，”盧克洛特相當不要臉地說，“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做飯會引來災難的，一個不小心燒了你的房子，我可沒錢賠哦。”

聽到這話的尼亞氣沖沖走出臥室。

“啊啊啊——你麻煩死了，你比寄生蟲還麻煩，還好你是個臭光棍，真要有哪個女人瞎眼嫁給你，那簡直倒八輩子血霉了。”

嘴上罵罵咧咧著，尼亞走到灶臺邊給盧克洛特做起了煎薄餅。“椅子移開點啦，笨蛋礙手礙腳的。”經過盧克洛特身邊時，還故意撞了他一下來泄憤。

“主人給客人提供一餐飯算是天經地義的吧？別廢話了，趕快動手，我等著吃呢，這兩天沒錢吃飯，餓得真快暈頭了。”

尼亞轉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隨后搖了搖頭，把攪拌均勻的面糊倒在熱好的平底鍋上。

“看你可憐，發慈悲給你多加個雞蛋，吃飽了記得幫忙干活，我不會白養你的。”

“知道了，你管我的飯，就是我的恩人，要我做啥事盡管說。”

“只要有得吃住，你什么都肯做？學狗叫也肯？”

“對啊。”

“哇，你也太沒志氣了吧，還算男人嗎？”

“切，你懂個啥？實話告訴你吧，我的志向就是當小白臉，靠女人養活，這才是成功男人的最高境界，既不用為生活發愁，又有溫香軟玉抱在懷中，嘖嘖，個中快樂你這種小屁孩哪里會懂。當然了，不是什么女人都行的，要長得漂亮，性子溫柔，月收入高……總的來說，就是娜貝醬那種類型吧，如果她能養我，我的人生就圓滿啦。科科，光是想想就好帶感啊。”

“臭不要臉的真會做夢，娜貝小姐才不會看上你這種人呢。”

“我啊，不和你爭。總之你記住，你遲早也會有生出這種想法的那一天。生活啊如此艱難，男人若是再不對自己好一點，早晚會被逼得絕種的。”

盧克洛特擺出年長者的姿態侃侃而談，其間像是有感而發似的長嘆一聲。在尼亞眼中，他的傻樣比滑稽劇里的小丑還要可笑。于是他直接翻了個白眼，來結束這場無聊的談話。

“聽不懂你的歪理……下次對街邊的野狗說去吧，不要再講給我聽了。”

“切。愛聽不聽。”

引以為豪的大道理被對方打斷后，盧克洛特在桌上托著下巴，無聊地等著尼亞給自己做早餐。

尼亞家的流理臺在屋內唯一的一扇窗戶旁邊，鍋里煎薄餅冒出的滋滋熱氣，被窗外陽光映照得分外鮮明。

盧克洛特望著背對自己的尼亞以熟練的手法翻動面餅。在他矮小的身影跟前是窗外的街景。藍天從對面街上雜亂無章的住宅縫隙間露出一角，從看不見的某處頻繁傳來狗叫聲和小孩哭聲。喧囂浮動的街道仿佛伸手就能觸到，沐浴在晨光下，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有些晃眼。

尼亞面朝陽光，一言不發地關注著平底鍋。看著眼前光影分明的畫面，盧克洛特內心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虛無感。

“喂，尼亞。”

“干嘛？”對方頭也沒回地隨口應道。

“你說，我們真的有找到漆黑之劍的那一天嗎？”

吟游詩人流傳下來的古代傳說，世間曾有名為“十三英雄”的十三位勇者，打敗魔神拯救了世界。其中之一的黑騎士留下了被稱作“漆黑之劍”的四把寶劍。盧克洛特和同伴們創立隊伍之初，正是以找到這些劍作為人生目標，并以此為隊伍命名。

如果能在冒險者生涯中一步步提升實力，逐漸變強，總有一天能同漆黑之劍相遇吧。一直以來，盧克洛特都是抱著這種念頭在努力，只是自從一周前在都武大森林遭遇巨魔，僥幸撿回一條命以后，他內心的某處角落，支撐夢想的柱子在不知不覺間轟然崩塌了。

自己真的能成長為與漆黑之劍匹配的勇者嗎？不管如何努力，想來都難以如愿吧。他眼前總是時不時浮現出自己到了四五十歲，干不動了從冒險者工會引退，回鄉養老的畫面。

一個人所能達到的高度是有限的，或許從出生時就被注定好了。說得具體一點，就是指天賦和才能這種東西吧。從都武大森林返回后，他越發清晰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以他的資稟，多半做到秘銀級就已是極限。不單是他，幾乎每個冒險者都是懷揣著成為精鋼級的勇者這樣美好的愿望入行的，但是真正達成夢想的又有幾人呢？

只有具備天分的人，才有資格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沒有天分，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勞。冒險者的世界正是如此殘酷，像他這樣的普通人，終究沒有資格與漆黑之劍相遇。

對他而言，或許做上幾年存夠一筆錢就引退，從危險的冒險者行當中抽身，回鄉下討個老婆，老老實實種地才是正確選擇。

盧克洛特已經說不清自己是第幾回出現這種想法了。當著隊友的面，他自然沒法把這些泄氣的心里話說出口，所以當尼亞皺著眉頭問他發生什么事時，他只是搖搖頭，嘴角扯出一個干澀的苦笑，回說“沒什么”。

“你啊，別東想西想了，”尼亞一邊翻動薄餅一邊說，“我們大家肯定能找到漆黑之劍的，我也肯定能找到我姐姐。我一直堅信這一天會到來，所以才拼命努力。我覺得啊，人如果沒有破釜沉舟的信念去實現夢想，活著這件事本身，便成了毫無意義的事。”

“嗯，是這么個說法沒錯……”

對于尼亞堅定的信心，盧克洛特只是落寞地笑了笑，嘴上說著認同，內心其實并不那么認為。

尼亞是有天賦的那類人。異能「魔法適性」持有者的他，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前總是覺得，靠著努力能彌補天資的不足，到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尼亞的話，一定能實現自身夢想吧。盧克洛特對此毫不懷疑。總有一天，尼亞的實力會大大超過他們三個。到那時候，他會繼續留在這個隊伍嗎？還是會選擇離開，去更遠的地方追逐夢想？

想到這里，盧克洛特自嘲地笑了。說不定那時候漆黑之劍已經解散。一想到隊伍的未來，盧克洛特眼前浮現的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

不過他并不感到悲哀。如果尼亞能成為揚名大陸的勇者，他想，自己只會為他高興。也許會有歆羨，但絕不會存在嫉妒。那種復雜的心情，大概就跟有一個出色的兄弟，自己卻極度無能的人差不多吧。

他一直把尼亞當成至親的手足對待，有時會蓄意欺負他，有時會被他那張臭嘴氣得崩潰，在外人看來可能是在互相傷害，但他很清楚，這只是他們二人獨特的相處方式。

即使自己不能在冒險者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也希望尼亞能順利達到光輝的彼岸。這個沉重的念頭，是否有資格擔得起“兄長”二字呢？

“啪嗒”一下，尼亞把一盤冒著熱氣的煎薄餅放到盧克洛特面前，打斷了他紛亂的思緒。

盧克洛特抓起餐具，拼命把食物往嘴里送，狼吞虎咽的同時還不忘抱怨。

“煎糊了啊，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有本事你不吃啊？”

“我這個人從不浪費糧食。為了貫徹這個美好品德，我只能勉為其難把你做的東西咽下去。”

“餓死鬼，小心燙死你。”

在同尼亞無聊的斗嘴中，盧克洛特吃完了這幾日少有的一頓正經飯。之后，因為尼亞嫌他身上太臭，盧克洛特厚著臉皮向尼亞討了幾個銅幣，問明公共浴池的位置，久違地去洗了一個澡。

等他神清氣爽地沐浴完畢后，回到尼亞家，對方剛一給他開門，就毫無征兆地大喊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你為啥不穿衣服！！”

尼亞睜大眼睛，像見了鬼一樣。不懂他在發什么神經的盧克洛特隨口應了一句。

“穿啊，怎么不穿。”

莫名其妙地望了尼亞一眼，盧克洛特大大咧咧走進屋里，找到自己的包袱，從中取出一件單衣套在身上。

“我只帶了褲子，上衣忘記了。這破天氣，簡直凍死人了。”

兩手抱肩作出瑟瑟發抖的樣子，盧克洛特夸張地抱怨完后，見尼亞還站在門口，便沖他打招呼。

“飯也吃了，澡也洗了，接下來該好好睡一覺了。”

“大白天的，你要睡覺？”尼亞皺起眉頭。

“體諒一下吧，大清早就被房東趕出門，算起來昨晚就睡了四五個小時，肯定沒睡夠啊。”

盧克洛特一邊說著，也不管尼亞如何回應，徑自走進臥室，松了一口氣似地鉆進尼亞的被窩。

“你有病吧干嘛睡我的床！”追著趕來的尼亞一見這情景快要氣得冒煙，急得連連跺腳，“快起來啦！起來啊！”

他剛想把被子掀開，逼盧克洛特滾下床，卻被對方眼疾手快抓住被子，沒能成功。

盧克洛特躺床上理直氣壯地反問說：“干嘛啊？你現在又不睡覺，反正這床空著也是空著，就不能讓我睡一會兒嗎？真是神經病。”

“你自己打地鋪！不準睡在我床上！”

“之后再說吧，先等我睡一覺，真的困，別來煩我了。”

盧克洛特說完拉上被子把頭蒙住，任尼亞再怎么拼命叫嚷拉扯，他只當沒聽見，緊緊抓著被子裝死。最后尼亞拿他沒辦法，氣鼓鼓地撂下一句“隨便你了”，之后便沖出臥室，把門摔得震天響。

“小屁孩真不會做人，小氣得要死。”

等尼亞走后，盧克洛特從被窩里伸出腦袋，小聲嘀咕了一句。說完又自己笑了笑，拉上被子蒙頭大睡，不多時便打起了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