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洛普侯緊緊逼視國王的雙眼，目光中充滿危險的氣息，仿佛在說：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就請您退位吧。

這是顯而易見的挑釁。迎著那兩道充滿壓迫力的目光，國王心中升起了不知是憤怒還是勇氣的火焰。

以往他幾乎不會同大貴族派的人正面發生沖突。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必須作出改變，當他決定要招攬安茲·烏爾·恭時，就已經作好了這份覺悟。

一味的退讓不會換來安寧。很多時候需要的是兵行險招的智慧，和向前跨出一步的勇氣。

今天，他蘭布沙三世必須在此堅持正確的決定，哪怕以和大貴族派在公開場合撕破臉為代價。

“保羅洛普侯，你所言不過是臆測罷了，用最險惡的用心去揣度別人的善意，我不認為這是正確之舉！”

“陛下的想法又何嘗不是天真過了頭呢？您若是真對那位魔法師信心十足，就請在此立誓吧！如果安茲·烏爾·恭如我推測那樣，身份并非清白，您就宣布退——”

“夠了！”從葛杰夫處傳來一聲怒吼，打斷了保羅洛普侯的話，在場眾人立時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侯爵大人，您的話未免太過不敬了，在陛下面前，還是要懂得慎言才好！”

葛杰夫濃眉戟立，目露寒光，身為軍人的他發起怒來氣勢遠勝常人。冰冷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射向保羅洛普侯，手早已放到了自己佩劍上，似乎準備隨時將內心的憤怒訴諸武力。

保羅洛普侯對此毫不畏懼，只以冷哼來回應。

“陛下有閑心考慮不靠譜的宮廷魔法師，還是先想想怎么管教好自己的手下吧！”

保羅洛普侯的泰然反應，是因為他不信葛杰夫會蠢到在眾人面前對他拔劍——這樣做只會給大貴族派攻擊蘭布沙三世落下一樁新的口實。

事實上，葛杰夫也的確咬牙切齒，不敢行動，拼命壓抑自己的模樣看得保羅洛普侯想要發笑。

廢物國王和廢物隨從。在心里嘲笑了蘭布沙三世和葛杰夫一通，保羅洛普侯打算乘勝追擊。

今天他一定不能遂國王的意。沒用的國王就應該乖乖呆在王座上，聽他們決策好一切，最后負責點頭就好。自己會教會他，對貴族們指手畫腳絕不是一件好事。

“好了好了，保羅洛普侯，”劍拔弩張的氣氛使在場的其他貴族感到不妙，很快有人出來打圓場，“你就歇歇火吧，陛下都說了，延請宮廷魔法師一事是他的私事，我們雖是臣子，但也終究只是外人，何必操心那么多？”

保羅洛普侯本以為是擁王派的家伙沉不住氣，要趕著上來給國王撐腰了。等他轉過頭去，發現勸他的人竟然是自己同派系的雷文侯，不禁大跌眼鏡。

包括擁王派在內，六大貴族原先全部反對此事。現在擁王派的人還沒吭聲，他雷文侯就冒出來當和事佬了，簡直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帶著怨懟，保羅洛普侯狠狠瞪了雷文侯一眼，對方卻回以他一個毫不介意的微笑。白紙般的臉上綻放出的笑容只能用陰險來形容，令人聯想起滑膩膩擺動的毒蛇。

“我個人認為，關于招攬安茲·烏爾·恭一事，尚有考慮的余地，不過今日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先行散會，此事容后再議，陛下以為如何？”

“……也好。那就姑且散會吧。”

國王面露為難之色，最終還是點頭應允。看來他決定放棄和貴族對抗到底，順著雷文侯的話找了個臺階下。

兩人無視一臉不滿的保羅洛普侯，自顧自地將這場會議劃上句點。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告退了。”雷文侯說著，向國王敬了個禮，隨后走向房門。

“等、等一下——”保羅洛普侯不由得伸出手，試圖阻止雷文侯的離去。

自己還沒吭聲呢，這樣自說自話結束會議，算怎么回事？

“……有什么意見下回再談吧，保羅洛普侯。”

“雷文侯說的沒錯。”

“是啊，先散了吧，各位若有興致，不妨到寒舍一聚，如何？在下新聘一名帝國籍的廚師，廚藝可稱精妙，必定能讓各位盡興而歸。”

“如此甚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對他略微低頭致以道別，雷文侯轉身走出房間。其余貴族也紛紛附和，大有哄然散去之狀，有的人甚至已經談論上了晚餐的安排。當然，促成這種局面的大半是擁王派的人。

在此情形下，再堅持緊咬國王不放，只會降低自身的風評。保羅洛普侯想清楚這一點，恨恨咬牙，不再言語。

在雷文侯的阻撓下，他想讓國王出丑、長自己威風的計劃已告破產。深究雷文侯跟他對著干的緣由，保羅洛普侯認為，估計是單純地不想讓自己出風頭吧。除此之外，就是想塑造自身正面的形象。

那家伙的確是個通過息事寧人來宣示自身寬宏氣度的人。保羅洛普侯非常了解，這正是那個小人一慣常用的手段。

如此想著，保羅洛普侯用忿忿不平的目光追隨雷文侯離去的背影。

該死的家伙。等到巴魯布羅王子繼位，頭一個清算的就是你。

跟隨雷文侯的腳步，場內的貴族們紛紛走到王座前行禮告退。

“陛下，容我告退，”輪到擁王派的布魯姆拉修侯時，臨走前不忘補上一句，“關于招攬安茲·烏爾·恭之事，還請陛下慎重考慮……我個人認為此舉著實談不上明智。”

“嗯。”國王淡淡應了一聲，抬手示意他不要說了。布魯姆拉修侯訕訕地閉上嘴，扭頭走入貴族們魚貫而出的行列。

轉眼間，大小貴族們已經全部離開會議室。

保羅洛普侯是最后一個走出去的。他獨自一人、滿身怒氣地走了，不僅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來向國王行禮，甚至沒有再看國王一眼。跨出房門時留給屋內的側臉，給人一種下回宮廷會議別想再請動他出席的直感。

“……國王陛下。”

偌大的會議室內，只剩下國王和葛杰夫兩人。午后的風掀起潔白的窗簾，掃去屋內喧囂落幕后的殘渣，將國王額前的白發吹散。

“走吧。”

在葛杰夫擔憂的目光中，國王用手杖支撐身體，從王座上吃力地起身，邁出顫顫巍巍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