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喬里恩為何會一廂情愿地把獵人認為是父親，但大家感受到他話里流露出的深深的孺慕之情，不覺為之動容。

這間小屋的主人去世后，留下一頭孤零零的小狼。

獵人或許是生病而死的，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必仍在為自己沒能走出森林而深深遺憾著吧。

不知何時，屋內的氣氛被喬里恩的講述渲染上了悲哀的顏色。

尼亞很想過去站到喬里恩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他覺得自己剛才欺負一只狼的舉動過分了。

喬里恩可能很多事都不懂，也沒有出過森林，他對世間的認知多半僅僅來源于獵人在世時的只言片語。

“……后來的某一天，”喬里恩繼續說著，“我突然學會了像父親那樣站立，張嘴說出跟他相同的語言……那一刻，我對他的思念變得更加強烈……”

“我穿上他的衣服，拿起他留下的弓箭，立志要做一個像他那樣頂天立地的強者……再后來，在不知不覺中，我學會了獵人的技能……”

“隨著年齡的增長，知道了許多事情的我，終于讀懂了父親那時的無奈……”

“迷霧森林是永遠走不出去的?！边@句話又一次從喬里恩嘴里說出，帶著無限感慨，“我父親為了這個不合理的規則，困擾了一生?！?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淚水滑過眼角，打濕了青白相間的長毛。

“你們說，迷霧森林真的像我父親說的那樣，是走不出去的嗎？”

屋內寂靜無聲，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尼亞用袖子抹過眼淚，彼得發出一聲嘆息。德蕾莎坐在床邊，眼前仿佛浮現出獵人在壁爐邊逗弄幼狼的畫面。

喬里恩從一只普通的狼，偶然地變成了類似狼人的魔物。

他親口說過，自己知道森林的路。

假如獵人能夠再多活幾年，就能從森林里出去了。

此時此刻，大家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喬里恩，他把獵人的話理解錯了。他多半是想當然地認為，森林里有類似規定一樣的東西，約束著他父親，不讓他離開吧。

如果當他知道，其實是自己沒來得及幫父親走出森林，內心將會是怎樣一番滋味呢？

大家相互對望了一眼，無從開口。

喬里恩仿佛回憶往昔般，繼續說道：

“在我能直立行走之后，我常常在森林中漫無目的地徘徊。

最遠的一次，我曾經走到過森林的邊緣、與草原交界的那片區域。我把身子藏在灌木叢里，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有一條長長的路無盡地延伸著。

路上是載著貨物的馬車，一輛緊接一輛，連成一排緩緩向前行駛。

我知道那是人類世界的東西，它們在我父親的講述中出現過。我既覺得新奇，又有些懷念，不知不覺伸長了脖子，像要把它們刻在心里一樣地，拼命瞧著。

我猜想，車隊的目的地可能是某座大城市吧。它們僅僅是途經這片森林，終將從我眼前消失，走向那個我從未見過的花花世界中去。

我真的很想去外面看一看，想知道我父親所說的、居住著各色人群的繁華都市，究竟是何模樣……

我胸中有一股熱切的沖動，想要走遍我父親提到過的那些國家。里·耶斯提杰王國、巴哈斯帝國、斯連教國……其中可能就有我父親的故鄉，我想知道父親在遇到我之前，過著怎樣的生活。

我真的很想很想邁出那條界限……哪怕為此遭受懲罰，我也心甘情愿。

那天，我久久地眺望著遠方，直到夕陽西沉，夜色降臨……到了最后，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

我無法違背父親的話，同時也害怕走出森林的那一刻將會發生的事情……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懦弱吧。

我就這樣灰溜溜地走回了家。比平時更雪亮的月光照在我腳邊，估計連它也在嘲笑我的無能吧！”

喬里恩一邊說著，肩頭不斷聳動，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尼亞再也忍受不住自己心頭的壓抑和難過。

他跑到喬里恩跟前，搖晃他的肩膀，大聲喊道：

“喬里恩先生，您錯了！您父親是因為不知道路才沒法離開森林的，他一定做夢都想著從這里走出去！”

“你又在瞎說些什么！”喬里恩也跟著大叫起來：“森林里的路又不復雜，連我這樣的笨蛋都能分清，我父親那樣偉大的獵人怎么可能會不認識路？”

“那是你搞錯了！我們也是冒險者，跟你父親的情況一模一樣，迷霧森林并不是你想的那樣，一旦進來了就不能離開，只要能找到出去的路，我們立馬就可以出去！”

喬里恩睜著紅紅的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用拳頭砸向地板，不斷發出怒吼。

“不！我不相信！你小子又在胡說，你在騙我，對吧？”

他情緒相當激動，拼命地大吼大叫。其實大家也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

一個堅信了數十年的念頭，突然間被證明是錯誤的。任何人對此都會難以接受吧。

“我沒有必要騙你??！”見他這么頑固，尼亞的語氣也焦躁起來。

“你要實在不相信，就帶我們到你說的森林邊緣去，親眼看看，我們是怎么走出去的！”

“……”喬里恩無言以對。他張著嘴巴，呆愣了半晌，最后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帶著哭腔說，“照你的意思，假如我父親現在還活著，他真的能跨過那條界限，走出森林？”

尼亞堅定地點頭。喬里恩把視線轉向其他人，大家也紛紛跟著點頭。

“……這么說，是我一直想錯了……”

喬里恩“哇——”地一下嚎啕大哭起來，其間還夾雜著吠叫，看得出他非常難過。

“父親啊，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早點變成現在這樣，就能把您帶出去了……我是個沒用的蠢貨，居然一直以為您不能走出森林……”

“喬里恩先生……”

尼亞想去安慰他，被彼得搖頭制止。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發泄出來吧?！?

“嗯。”

就這樣，眾人看著一頭狼坐在地上捶胸頓足，痛哭哀嚎。

看他這么可憐，大家心里也跟著不好受，很想安慰一下他，又不知道怎么開口，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