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正笑得開心，尼亞也趁熱打鐵道：“令尊如此高大威猛，英明神武，一定是狼群領袖，森林王者！”

他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幾個奉承的詞匯，覺得自己說得不夠好，還對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想到喬里恩聽了他這句話，猛地一拍桌，大叫道：“胡說！”

他立時火冒三丈，氣得快要跳到了桌子上，怒意中還帶著一絲驚詫，似乎對尼亞會說出這種話而感到不可思議。

“我父親怎么可能是狼！”

喬里恩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怒吼。

短短的幾個字，震驚得大家面面相覷。

開什么玩笑，狼的父親不是狼，還能是什么東西？

看到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眼神，喬里恩終于知道，這些人類冒險者從一開始就誤會了。

他稍微想了想，覺得自身也有責任，畢竟是他沒把事情說清楚，別人誤會也很正常。

這樣想著，他也顧不上生氣了，開始跟大家解釋起他家的事。

“就跟你們稍微講一下吧。說實話，你們認為我父親是狼，我真的很生氣……”

“對不起。”大家立馬誠懇地道了歉。

“算了，也不怪你們。”喬里恩想了想，“……從哪兒開始說呢？就從我剛遇到父親的時候說起吧。”

“那時我還是一只剛滿月不久的小狼崽，父親在森林里發現了我，帶我回家，用羊奶和糨糊喂養我……”

“……等等，您的父親究竟是什么——呃，不對，請問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尼亞見他凈叨叨些廢話，根本沒說到正題上，便忍不住想要打岔。

喬里恩瞪大了眼睛，為他會問出這種話而感到驚訝。

“當然是跟你們一樣，是人類的冒險者啊！”

他用嫌棄的眼神看了尼亞一眼，似乎在想這小孩為什么那么傻，總是把一些弱智的言論說出口。

尼亞緊接著開口想要說什么，被彼得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嘴巴，不斷用眼神示意。

“唔……”尼亞被壓制著，半天掙脫不出來。

彼得被他搞得不耐煩，抽出手拍了他一把，悄悄附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可千萬控制住自己，算我求你。”

“不是，”尼亞扭過脖子，用說悄悄話的聲音向彼得征求同感：“他那種情況應該不算是父親吧？難道不是主人？”

“就你能耐，趁他沒聽見，你可趕緊給我閉嘴吧。”

彼得說著，又給了尼亞一記爆栗，對方吃痛地嗷了一聲，總算閉上了嘴。

所幸他倆交頭接耳的聲音沒有被喬里恩聽到。他還在講著他的家事。

“我父親對我特別好，經常喂我吃好東西。這間屋里，只有我跟他兩個人相依為命。”

“那時我還很弱小，既不會說話，也不會直立行走。父親常常把小小的我抱在懷里，給我講一些關于人類世界的知識，多半是怕我長大后肚里沒有墨水，被別人嘲笑……”

尼亞低著頭小聲說：“他應該只是覺得無聊，所以才對著自己養的狗說話吧？”

“祖宗，求你別出聲了！行不行！”身旁的人已經欲哭無淚了。

“嗯，嗯。”尼亞知趣地自己捂住了嘴。

桌邊的喬里恩，娓娓述說著他對自己父親的回憶，似乎已經沉入其中。

大家從他先前的只言片語里，基本已經弄清了喬里恩和他父親是怎么一回事：

跟大家一樣被困在迷霧森林里的某位冒險者，逃離森林無望，便索性修建了一座小屋，住了下來。他多半是游俠之類的職業，便以獵人的行當為生，還收養了一只小狼崽——也就是喬里恩。

從喬里恩的話里可以推測出，他在一開始遇見他“父親”時，尚且只是一只普通的幼狼。

那么，他是如何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大家對此產生了興趣，默默聽著他的述說。

“我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親去森林里打獵，為他銜回獵物，他總是夸我能干，說我既聽話又聰明……”

說到這里，喬里恩頓了頓，沖尼亞說：“你別又說那些難聽的字眼啊，我幫父親狩獵，僅僅是想幫上他的忙，為他分憂，你可不要想歪了。”

“嗯！”尼亞小雞啄米般點頭，“喬里恩先生，您是個孝子，您父親想必很欣慰吧！”

喬里恩露出“算你識相”的眼神，別過頭繼續講述道：

“剛才也提到過，我父親是一位偉大的獵人，從我記事時起，他就一直住在這座森林里，直到去世，也沒有離開過。”

喬里恩把視線轉向墻上掛著的那張老舊的長弓，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父親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迷霧森林是永遠走不出去的，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記得，他說話時那種落寞的語氣。每當那時，我總會感到心酸，用爪子去觸摸父親的臉。父親便會笑起來，說，‘喬里恩，你是個好孩子’……”

“他雖然沒有明確告訴過我，但我知道，父親他跟我不同，他并非出生在這座森林。他的故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搬來森林、成為獵人之前，他做著冒險者的工作。”

喬里恩走到墻邊，取下長弓，輕輕把它抱在懷里。

“這就是我父親使用過的弓箭，上面還留有他的氣息。”喬里恩的語氣充滿懷念，“我父親喜歡在我面前提起他搬來森林前的那段經歷，我猜想，那段時光讓他感到自豪吧。”

“他總是眉飛色舞地對我講起關于冒險者的那些事情，他說森林外面，有里·耶斯提杰王國、巴哈斯帝國，還有許多別的國家，和繁華的大都市……”

“他的知識比任何人都廣博，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從他口中那個豐富多彩的花花世界，搬到森林里，日復一日，過著同樹木和動物打交道的乏味生活呢？”

“那時的我，對此充滿了疑惑。我問父親，他卻不回答，只對我露出微笑……我想，父親可能有什么難言之隱吧。”

“我從自己的直覺感覺出，他對搬來森林的決定后悔了，可是迷霧森林是不能走出去的，哪怕是父親那樣強大的人，也只能遵守這里的法則……”

迷霧森林并非“不能走出去”，而是一座迷宮，找不到路出去。喬里恩知道這一點嗎？

眾人聽到此處，覺得他多半誤會了什么。但喬里恩正在深情述說，那模樣明顯陷在了回憶中。大家不方便打岔，決定先聽完再說。

喬里恩凝望著他的弓箭，眼中涌出了悲傷。

“父親過世的那一天，至今還浮現在我眼前。他躺在這張床上，艱難地伸出一只手，撫摸我的頭頂，說：‘乖孩子，我對不住你，現在就要離開了。往后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出去覓食了……’”

“……父親直到死前，還在擔憂著我的將來。我在他床前嚎啕大哭，然而沒有用，父親還是走了……我成了一個孤兒，每天在森林里瘋狂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