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思皺起了眉頭，隨后醒了過來，入眼一陣模糊，只有門縫透進來一絲火光。她看著那火光投出來的光暈，心中數了數，大約還有一盞茶的時間，門就會被楚開燁推開。

告別了何恒永的當晚，梁瑞思便就行動了，她先潛入了護國寺，然而除卻守衛，并非發現多余了人，于是她又轉身去到了護國寺卿周正年的府邸，這倒是寂靜無聲，守衛森嚴了。

事實上她最先想找的并非周正年，而是楚開燁，然而耗盡半夜的時間，都未能尋到楚開燁，只好沖進主臥，怎料她才剛進去，那本該酣睡之人就已驚起，反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劍，向梁瑞思襲來。

那人的武藝只能說尚可，梁瑞思在短暫的驚訝之后，很快就將其逼退，那人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他是又驚又怒，“閣下何人，深夜來訪，又有何貴干？”

梁瑞思也是滿心的疑問，“你是周正年？”

“正是。”

梁瑞思更覺奇怪，一個文官，如此武藝嗎？

周正年聽聞是個女聲，不由皺眉，“閣下是？”

梁瑞思揚劍，“楚開燁在那兒？”

周正年這下全明白了，“梁·瑞·思！”他冷笑，“我還沒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梁瑞思眼神一冷，“果然與你有關了！”

她說完，便不待周正年有反應，豈料周正年早有防備，一閃身竟然按了一個開關，臥室里的一面墻突然打開，顯現出一個密室，他自己則瞬間閃了進去。梁瑞思追了上去，周正年并未跑出多遠，而是突然轉身，看著梁瑞思。

密室里有幾個火把，看樣子周正年經常進出。借著火把的光，周正年這才看清楚梁瑞思的模樣，“和……倒是有些相像。”

梁瑞思站定，身后的密室門緩緩關上，她才明白自己中計了，周正年不是要逃跑，而是要引她入甕，可周正年說的話又讓她臉色一變，“像什么？”

周正年沒有答話，而是冷笑著又按下一個開關。

梁瑞思只感到一陣氣流涌動，隨后便暈倒了，待她再醒來時，已經在這間暗牢之中了，她甚至連自己還在不在周府都不知道，每日里她都會昏睡一段時間，每每醒來之后就會虛弱一分，醒來后不久，在她門前不遠處火把的火光會漸弱，隨后便會有人來換新的火把，然后，楚開燁會推開這扇門，為她送來一些飯菜。

梁瑞思料得不錯，盞茶功夫，門就被推開，楚開燁走了進來，將簡單的飯菜擺在這暗牢中唯一的桌上，桌上還有昨天剩下的飯菜，楚開燁將其歸到一邊，又遞給了候在門外的人，他邊擺邊隨意的聊著，“習武之人大多胃口不錯，女俠這，確實秀氣了些。”他擺好后，回頭看著梁瑞思，“女俠可是覺得不合胃口，不妨說說，我好吩咐廚子做。”

梁瑞思有些頭疼，狀態比起昨天來又差了許多。

楚開燁見她連抬頭的動作都做的這般艱難，也突然沉默了下來，可隨后他就自己拿出一雙筷子，將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嘗了個遍，“沒毒，留著你還有用處，放心吧！”

這仿佛是句安慰，卻只換來梁瑞思的冷笑。

“這些下人的活，你要做到什么時候！”

這一聲仿若驚雷，一下子炸在了楚開燁的心底，他回頭怒視著梁瑞思，卻只看到梁瑞思眼中無盡的嘲諷。

楚開燁怒火中燒，最終卻只是化為一聲長長的嘆息，他又回過頭，放下手中的筷子，另一只手想舉杯痛飲，奈何手邊什么也沒有，只是徒勞的握了握，又頹然放開，“呵……”他苦笑，自嘲道：“只要我活著一天，便還會做一天！”

許是楚開燁臉上頹然的表情驚著了梁瑞思，是以她未再出言反駁，而是踉蹌的起身坐到桌邊，拿起碗筷準備吃飯。

楚開燁看著她，“你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了，卻依舊沒有放棄希望，為什么，你這么確定，一定會有人來救你？”

梁瑞思頓了一下，才答：“我不確定。”

“那為何？”

“萬一有，我只是不希望到時候他們救出的是一個沒用的我。”

楚開燁點點頭，望了望門外燒的正旺的火把，往常這個時候他已經起身離開了，不過今日他有了多聊幾句的興致，“女俠，是誰給你指的方向？”

梁瑞思不知是吃飽了，還是打算凝神以對，只見她將碗筷都放下，才反問到，“你說呢？”

楚開燁想了一會兒，笑了笑，“肯定不是何恒永！”他想起何恒永總是一身正氣的模樣，“他這個人，但凡有點聰明才智都用在了武藝上，其他的，還真沒見他聰明過。”

梁瑞思也笑，“你倒是了解。”

楚開燁連連擺手，“不了解不行啊，家父總拿我與他比較，每每總是看我不滿，若非我有些心計，不然，呵……”

楚開燁未再說下去，而梁瑞思也不懂得他那聲冷笑里包含的內容，只是心中有些詫異。

只見楚開燁又擺了擺手，“我剛才猜會不會是那個溫繼賢，想了想又覺得不太對。”他又思索了一下，“那應該，就只有方小姐了！”

梁瑞思沒有否認，“若有機會，我還是會殺你！”

“呵……”

這倒不是冷笑，楚開燁苦澀的搖了搖頭，“天大的誤會啊，我們，還從未見過呢！”

他仿佛在用力的去銘記些什么，連帶著表情也很用力，“有朝一日我定會親口告訴方小姐，那個可笑的婚姻不必放在心上！”

梁瑞思不為所動，她承諾的，就一定會做到。

楚開燁見此便擺擺手，“算了算了，多說無用，不過……”他突然話鋒一轉，“若要我選，我倒寧愿死在你們手上！”

梁瑞思抬頭不解的看著他。

他靠近梁瑞思，眼睛里帶著一絲隱秘的期盼，“女俠，若你真能從這兒活著出去，答應我，江湖的事就用江湖的方式來了結吧！”說完便一動不動的看著梁瑞思，直到梁瑞思也鄭重其事的點頭應“好”，才收回眼。

于是又沉默了下來。

楚開燁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便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你……”

梁瑞思張了張嘴，猶豫著。

事實上她對楚開燁并不了解，曾經的傳聞倒是聽過一些，以“狐智”出名，在江湖的年輕一輩中很有號召力，是個與何恒永爭雄的人物，如今棋差一著，江湖恐怕已沒他容身之地了！

他們本是敵對，可今日一番談話，倒讓梁瑞思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你……你們，其實不該去染指不屬于你們的東西！”

梁瑞思指的是“叢劍決”，若非它，事情又何至于到今天這般田地。

楚開燁聞言，悲從心來，一時愣在了那里。

“怎么？”

卻見楚開燁的臉突然扭曲，惡狠狠的道：“凡是姓梁的，無論是人是物，通通都得毀了！”

梁瑞思一驚，“你說什么！”

楚開燁凄慘一笑，手撐在桌上，俯看著梁瑞思，“呵……都是命吧……也只能是命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楚開燁指著這間牢房，“你以為僅僅只是關了你嗎，這整個地下，又何嘗不是我的牢房！”

說得最后，他竟嘶吼起來，“想我楚家在安昌是何等風光，如今呢，與階下囚又有何區別，為什么？”他看見梁瑞思，與其面對面，“還不是因為你嗎，梁瑞思！”

梁瑞思瞪大雙眼，“我？”

“只因為我姓‘梁’，是嗎？”

“哼！”

楚開燁收回眼，踉蹌著又站直了身體。

“姓梁，怎么了？”

梁瑞思期盼著楚開燁能回答她，只見楚開燁看著門外，梁瑞思突然站了起來，抓住楚開燁，“告訴我，楚開燁，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楚開燁面部一陣扭曲，突然振開了梁瑞思的手。梁瑞思一下子摔倒到地上，然而楚開燁并未回頭，而是將門打開，門外候著的人立刻見禮，楚開燁一揮手，“你們下去吧，我自有打算！”

那幾人疑惑的互看一眼，還是行禮離開了。

楚開燁走出門外，邊走邊道：“你只有一次機會！”

梁瑞思連忙爬起來跟上，借著火把的光，她只看到一條很深的走廊，光芒有限，梁瑞思只看到楚開燁往最幽暗的深處走去。

梁瑞思踉蹌的跟上，目光幾乎什么也看不見了，但她發現走廊兩邊都是石壁，而前方不知何時到頭。

她正想著，便聽見楚開燁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梁瑞思急走兩步，才在楚開燁身旁站定。

前方依舊沒有火光，但依稀能辨出前面有一座囚籠，只聽楚開燁輕輕一笑，“呵……我答應過你的，現在，我把她帶來了！”

梁瑞思只聽見一陣急促的響動，和無盡的嘶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