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退出就退出，自己反倒要再出美人燈？

吳德廣越想越惱，只覺渾身燥熱，抓過頭下的枕頭，狠狠扔了出去。

“大白天的，枕頭惹你生氣了？”

藍朱琳撿起扔到門邊的枕頭，緩緩走進來。

吳德廣閉上了眼睛。

“你不想知道誰在背后散播謠言嗎？”

“誰？”

“你的好弟弟?！?

“他！”吳德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可能，把絳燈捧成龍女，對他有什么好處？”

“呵呵，你猜。”

“不，不會是他，定是查錯了。”

“錯倒沒錯，怕只怕你的燈美人也有一份?！彼{朱琳低聲道，“謠言初起，府中無數丫鬟仆婦便上趕著討好她，送吃的玩的，就差沒把她頂在額頭上了，龍女？呵呵，可不比吳府名不正言不順的燈小姐響亮多了?！?

吳德廣翻了翻身。他覺得身子一陣陣發麻，而琳妹妹一反常態從嘴角邊飄起的冷笑，也令他覺得不自在。

她心底里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識人不明，一次又一次被人玩弄于掌上？

為了推開胸口的滯悶，他轉移了話題：“元宵節賽燈會，你覺得我去還是不去？”

“今時不同往日，你堂堂秀才公，三年孝期未滿，自然不去，燈妹妹好歹也是老爺子認下的義女，是我們吳府的小姐，拋頭露面，搔首弄姿，成何體統？”藍朱琳道，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又道：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群情洶涌，你還能有什么法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也要散播流言？”吳德廣霍然坐起。

藍朱琳笑而不答。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她只等事情按照計劃發展下去。

有關美人燈的流言越傳越夸張，不僅僅是鄰居說、親戚說，還有不少當事人現身說法，證明元宵節拜了美人燈如何添丁發財、重病不治而愈。

甚至有人說，如果把潭小燈房門口懸掛的小燈籠請回家掛上三日三夜，不管多倒霉都會時來運轉，逢兇化吉。

于是，潭小燈門口的燈籠每日早起都不翼而飛。

謠言多了，總會瞎貓撞上死老鼠，果真有那么幾個人病好或者發了橫財的，忙不迭前來吳府送禮謝恩，于是美人燈的靈驗越發廣為人知。

來遞帖子拜見吳德廣的舊雨新知越來越多，見面先寒暄，沒兩句便將話題轉移到潭小燈身上，要吳德廣代為引見。

吳德廣心中暗惱，借口潭小燈在排練美人燈不能打擾，于是他們一個個便旁敲側擊，想要一個潭小燈門口的燈籠。

他氣咻咻對藍朱琳道：“干脆，我們家改行賣燈籠算了?！?

“反正你那群匠人閑著也是閑著。”

藍朱琳別有所指。

自四面八方要求重啟美人燈之后，吳德廣的新燈籠試驗便停了下來，燈籠匠人們開始在他的指導下扎竹橋、編大花籃，相比之前試制新燈籠，悠閑了許多，閑暇便幫忙做潭小燈門口的燈籠。

潭小燈對撲面飛來的盛名惶惑不已。

她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一位，竟然給自己惹下這么大的麻煩。

這哪里還是美人燈，分明是神仙菩薩了。

府中丫鬟仆婦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崇敬，只差沒一見面便五體投地。

大姑奶奶院里一個老仆婦悄悄跑來，問吉兇。

潭小燈哭笑不得：“大娘，你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你也信這等荒謬的謠言？我是人是神，難道你看不出？”

大娘唬得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道燈小姐折煞自己了：“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燈小姐的真身豈是我們這些肉眼凡胎能瞧見的？我只求燈小姐發發慈悲，告訴我一聲是吉還是兇吧?！?

潭小燈見她一把年紀還跑來自己面前折騰，弄得滿頭大汗，想必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憐憫之情油然而生，道：“你放心——”

恰好翠竹端了一盤大橘子過來，潭小燈便隨手抓了兩只遞過去，請大娘解解渴。

大娘捧著大橘子，起初怔怔的，望望橘子，又望望潭小燈，心中突然透亮，道了一聲謝，便興匆匆跑了。

“她怎么跑了？”

“燈美人都賜她橘子了，還不跑？”翠竹打趣。

橘子，吉。

原來如此，就連見多識廣的老婆子，都把自己當神。潭小燈心中五味雜陳，塞得滿滿的，卻不想再跟翠竹糾纏這類問題，隨手拿起一枚大橘子，慢慢剝皮。

她一邊剝皮一邊沉思，渾然不覺自己把撕下來的橘皮塞進了嘴里，直到聽見翠竹噗嗤一聲笑，才如夢初醒，問：“怎么啦？”

“你看看橘子?！贝渲襁€是格格直笑，“若是別人知道他們心目中的燈美人、龍女整日稀里糊涂的，剝個橘子往嘴里放橘子皮，還不知笑掉多少牙齒呢?！?

潭小燈勉強道：“我、我就喜歡吃橘子皮！”說到后來，她也心虛，望了翠竹一眼，兩人同時大笑。

潭小燈道：“就算人們知道我亂吃橘子皮又如何，他們只相信他們心中的龍女。”

提到龍女，翠竹想起一事，正色道：“燈小姐，聽聞雞公山龍女廟廟祝夢見你乃龍女轉世，這幾日不知多少人跑去龍女廟幫工，出錢又出力，重修龍女廟呢?！?

“又是雞公山？”

“重點不是雞公山，而是龍女廟！”

“龍女廟怎么了？上次上雞公山沒看到什么龍女廟啊。”

翠竹在心底里嘆息。燈小姐太小了，小到對這個世界還來不及產生惡意，也來不及看清這個世界的惡意。

龍女，龍女廟，如果龍女廟修好了，燈小姐這個龍女要不要把終身奉獻給龍女廟？到時候，就算燈小姐再倔強，也無法面的鄉民的滔天虔誠。

“我又不是尼姑，別人怎么會要我進龍女廟？你想太多了?！碧缎舭参看渲竦?。

她并不像翠竹所看到的那樣什么都不在乎，或者什么都不知道。

龍女，龍女廟，看來真的有人千方百計都要把自己送出去。

那人，是太太還是大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