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鎮西司所在的古野本用不了多長時日，按照秦二估計，以正常的騎行速度，路上不耽擱，最多也就半個月左右。

但人力有時盡，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不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發展。譬如這一趟，便橫生出了許多枝節，俞寬在驛館的殺局、遇到的千機府老人祁希言，以及現在的江吳明宅風波。

然而總體來說，秦二心里還是高興與興奮的，因為——他終于踏上了修習路！成為了一名修行者！他日翻云覆雨一展宏圖，著實可期！

運氣這種事，有時候的確很難衡量。做什么事，會遇到什么人，在做之前是完全不清楚的。曾經他以為在饒寧遇到的那對姐弟會是自己的有緣人，對方也在修行，若能請她指點一二，自己也能跨出這一步，奈何……他終是與那二人失之交臂。

之后遭遇俞寬布的殺局，卻因禍得福遇見了祁希言以及顧行遲，起初他還不信，自己只是出趟門，便能碰到這位名動天下的強者，但后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卻由不得自己不信。

忠魂巾，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不被明宅里的惡鬼拿去。幻靈果，讓自己易骨伐髓，邁入嶄新的世界！

到此時，他才真正地重視起來那位老人的邀約——加入千機府。他心里回想著關于千機府的一切訊息，不是官方指定的修習機構，所以勢力范圍有限，在饒寧地界幾乎見不到千機府里的修行者活動，擅長機巧，與軍部有莫大的聯系，聽聞新晉弟子都會被派往邊境接受磨礪，短則三五年，長的十年都有，之后方能調入內地，擁有個人仙家府邸，從一些研究之事。

他不太喜歡廝殺，渴望安定而又寧靜的生活，而千機府在他看來殺伐氣息太重，再加上被上清院擠壓的原因，所以一開始便被他排除掉了。

但，此時帶著承了老人一份恩情來看，千機府卻也不那么差。最吸引他的便是能夠正兒八經地研究機巧，這與他想搞元氣革命的大志向吻合，只不過這幾乎是唯一的優點了。

第一，擁有仙府的過程太慢，上清院是只要加入，便立即分配一處仙府，無論是新晉或是老奉，而千機府要建功立業，攢夠軍功，被調入內地才行。第二，太重殺伐，這便意味著幾乎很難有安定的時候。除此之外，酈陽王朝如今重文抑武，上清院多與一群筆桿子攪在一起，權勢熏天，而千機府雖籠絡有武將舊臣，可在朝中很難說上話。

除非……天下將變！

他又想起了顧行遲的話，略微蹙眉。這天下莫非真要變了?可他一路行來，所見所感大致還是十分穩定的，變從何來?

念及此，他便打算先去鎮西司交了訂單，搞清楚想殺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在周氏酒樓中見到的那名黑衣女刺客。之后，便去萬里黃沙的千機府看看。只先看看，加入與否，自當兩論。

感受著胸口的溫潤，秦二又把注意力放在珠子上來。這顆珠子，便是當時海底沉船中，散發著幽幽光芒的那顆。當時他就覺得這珠子十分奇異，周圍的其他法器都已黯淡變色，唯獨它依舊在散發柔和的光明，如同一名處子提著燈籠行走于黑夜，又如同指引著航船方向的燈塔，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且，那時怪魚兄弟發給他的訊息是，它們妖族根本無法靠近珠子籠罩的光芒內，十分奇特。

如何取到珠子、搜刮已爛得不成樣的寶物法器，以及為何引得那青蛇窮追不舍，與之在水中斗得天昏地暗，秦二已不想再回顧。

坐于馬背上，秦二將珠子拿出來仔細觀察，發現確有神異之處，白蒙蒙的光芒下，珠內有幾絲紅線在緩慢纏繞、流動，像是鮮血一般。

但除此之外，他暫時還未發現這珠子有何功用，能殺人?能救命?還是能當飯吃?秦二搖頭，反正掛在脖子上也不礙事，索性就帶著唄，等以后境界上去了，再來探尋其中奧妙。

一路上，與三人說說笑笑聊天。玲妤一如既往，喜歡和秦二搭話，彎彎的眉眼中全是笑意。秦二雖為男子，對感情的變化沒那么敏感，但此時大抵是隱約察覺到了點什么，心里難免有些悸動。

不同于林姿曼，玲妤給自己的，是那種略帶青澀，又內里堅韌的感覺，而且對待事情的態度以及做法，更符合秦二心里對女性的認知。她似乎有新時代女性的那一面。

他也是有些喜歡的。這姑娘琴藝高絕，名門望族出來的又知書達禮，遇到困難時也不會選擇逃避，更重要的，玲妤的樣貌身段乃至氣質都是一流。秦二承認，他是有些顏控的，男人的通病嘛，他不是圣賢，自然也逃不開。

但……他微微嘆氣，自己能給對方帶來什么?顛沛流離的后半生?還是充滿殺伐血腥氣的后半生?現在自己的身份，不過一茶水小廝，連戶籍的問題還是仗著林姿曼的關系給辦妥的，如今雖邁入仙途，可才剛起步，未來如何還很難說。

正如他向林姿曼說的那番話一樣，他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英雄美女誰人不愛，可總不至于自我墮落，毀掉一個是一個這種，已算不得為人。

于是，察覺到玲妤眼中的情意后，秦二便有意無意地開始躲閃了。

倒是明霍，在出了江吳后似解決了什么心事，人變得開朗了不少，雖然在眾人看來他仍舊很少說話，但臉上的笑容浮現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至于裴文這小子，一路上都偷瞄秦二，大概還是對自己暈倒的事情有所疑惑。秦二知他心中所想，但侃侃而談時面色如常，并不賣破綻給他。

這樣行了七八日，地勢逐漸平坦下來，與此同時，官道兩旁的樹林也逐漸稀疏，樹木越來越少，荊棘林越來越多。再過得一兩日，便連荊棘林也是少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連著一塊的青草皮，青草皮中間或夾雜有礫石。待望見寫有“古野”的界碑時，便連草皮也消失不見了。

前往邊境的人很少，秦二一路上也沒遇見幾個。就算遇上了，也都滿懷警惕心，并不愿與眾人多言語，抱了拳算是打過招呼，之后就策馬揚鞭遠去。

于是還未進城，眾人便提前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

“秦公子，這里的人似乎并不好相與呢。”

玲妤蒙了潔白的面紗，古野的空氣十分干燥，吹得人臉疼。之前聽得秦二分析，說她帶來的都是江南名曲，風格與這蠻荒之地大為不同，所以會有較大的市場。她不懂市場是何意，便問，秦二就打比喻說像是吃多了肉的人，很想吃些清淡些的食物，雖然前期要這些人換口味有些艱難，但慢慢地適應了之后，便人人都想嘗嘗青菜的口感了。

這么一說，她也就懂了，于是滿懷期待。

但等真正站于此處，她卻覺得并非易事。首先便是氣候的問題，已習慣了江南溫潤的人，到了這里很是難受，時刻有種缺水的感覺——即便水壺里的水不少，她也喝了一大半。其次，便是她方才說的，這里的氛圍不如內地寬松，人人風聲鶴唳，帶有極強的警惕心與排斥感。

“嗯……”

秦二點頭應道。他有元氣支撐，對氣候的變化倒沒有多大感覺。“古野與大蒼、長黎相鄰，這兩個國家的人都會在這里與酈陽互通有無……所以這里看似荒涼，實則肥得很，估計時常有馬賊過來騷擾……但……”

他搖搖頭，心里的話沒有再說出來。鎮西司作為鎮守邊疆的機構，管西北西南，而府址又在此處，按理說兵強馬壯，應當震懾宵小才對，但此時看來，顧行遲的話或許是對的。四大鎮司可能都在以鎮守之名，行中飽私囊之實。

“太平盛世下，實則已快病入膏肓了啊……”

秦二感嘆一句，不過也只是感嘆而已，他可沒有那種憂國憂民的高大情懷，就算打起仗來，酈陽沒了，他也可以去到別的國家。他本就不屬于酈陽，甚至也不屬于這個時代。

“秦公子，我、我……”

玲妤似有些難以開口，抬眸望向自己的哥哥明霍。結果發現哥哥的神情有些不一樣，那是期許，那是澎湃的力量，她見到哥哥眼神往荒漠的遠方逡巡。于是，她看著明霍手里的刀。

“妹子……”明霍并未看她，望著遠方說道：“你若難以習慣，到時便隨秦公子一道回去吧，我……我看到了自己的歸處。”

“哥?”

“我們已沒了父母，也沒了族親，舉目四望便如同這滿眼的礫石般，粗陋、荒涼……之前，除了護著你，我幾乎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義，直到此時。”

秦二也轉頭看著他，從他的臉上，秦二看到了男人的情懷，男人的大氣，那股豪情幾乎從那漢子的胸膛中迸發出來，擴散于無邊無際的蒼穹。

“男兒……何不帶吳鉤！”他陡然聽到了這句話，呼吸為之一屏。

再見時，明霍已握緊手中刀，目露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