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黎明在第一縷金色朝陽照耀大地時到來，黎明前的一場大雪早已將昨夜的一切掩埋，城下的雪平整地蓋在大地上，如同一床巨大的白色的棉被，瞭臺上的守衛向著極遠處巡視，塞北如往常一樣平靜。

守衛們打開城門，本想過去清掃戰場，但除了堆積在墻根兒的幾十包皮毛，外面沒有尸首也沒有腳印。

“三寸厚的雪根本不夠蓋住四人的尸首和死馬的軀體。”崔茂揚望著仿佛什么也沒有發生過的城下，陷入沉思。他指揮守衛們翻開覆雪，依舊一無所獲。

“大人，胡人準備動身了。”守衛進前報告。

崔茂揚站在高大的城墻上，他命令守衛打開黑石堡的南門，這可要比推開面向胡地的北門輕松不少，只要三四個人一起用力就可以把它推開。

烏術騎在戰馬寬闊的馬背上，軀體跟隨馬蹄向前的節奏上下顛簸，幾名隨從打著哈欠從黑石堡走了出來，他們牽著韁繩，正式踏進漢人的地界。

由于昨晚的惡戰，他們失去了馱貨的挽馬，只得向黑石堡借了十匹戰馬，約定從長安回程后每匹馬付給黑石堡三十兩銀子作為傭金。

崔茂揚沖著烏術一笑，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但是第二天，他還是同意借給烏術十匹戰馬供他們馱貨。

巡查官趙永珍的仆從早早便將他們行備收拾妥當，他們趁著天未放亮時已經先于胡人一步啟程去往京師復命陳職。

他們用鐵皮箱子將昨晚斬獲的黑影的手臂封裝在里面，當然，他們也帶上了薛寶卷、仲伯和哈六他們，因為他們是昨晚那場惡戰的直接親歷者。

雖然趙永珍對他們的話深表懷疑，但是鐵皮箱子里的黑色手臂和從地上憑白消失的守衛們的尸首讓他不敢妄下評定，他要把他們帶到京師，讓圣上和那些王公大臣們決議。

崔茂揚之所以連夜叫醒趙永珍建議他今早先于胡人一步上路，是因為他不確定昨晚的惡戰是否與這群夜宿的胡人有關，他了解烏術，但又不盡然，所以他不能冒險，他要確保鐵皮箱子的周全。

昨晚他將薛寶卷、仲伯與哈六叫到自己的鋪房，已經做了細細交代，此去京師，既是要他們去陳明詳情也是要他們留意胡人的動向，保護好鐵皮箱子的安全。

腳下的馳道向著無限遠處延伸，這是漢地九馳道中的秦直道，雖然已經被積雪掩住了路面，但是只要順著筆直的馳道一路向前，就一定能抵達馳道的終點——咸陽，到了咸陽，也就離京師長安不遠了。

薛寶卷的腦海一片空白，他把韁繩纏繞在手上并不牽制發力，而是任由座下的黑色駿馬沿著馳道信步前行。

仲伯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坐在馬背上怔怔出神。

哈六倒是顯得十分精神，似乎早已將昨夜的險境忘得一干二凈，“真沒想到可以提前回京師，兄弟們，等到了京師，兄弟我去聚雅樓擺一桌酒，給你們接風洗塵。”

見薛寶卷和仲伯沒有理會自己，哈六尬然一笑，他把雙腿一夾，驅馬上前，并到趙永珍的馬車一側，“趙大人，小的叫韓流，您也可以叫我哈六，長安光德坊人士……“

趙永珍從困倦中清醒過來，不等哈六說完，撩開馬車的簾布滿臉嫌惡地說，“你有什么事嗎？”

“大人，小的沒有冒犯的意思，既是過來給您請個安，也是為了向您致謝”，哈六沖著趙永珍諂笑。

“你謝我什么？”趙永珍聽的心中泛起迷霧。

“小的謝您帶我回京師呀！”

“那你要怎么謝我？”趙永珍眼中黠光一閃。

“小的在聚雅樓給您備好薄酒，為您接風洗塵！”

“聚雅樓？”趙永珍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心想聚雅樓可是整個漢地數一無二的奢華酒肆，像他這種巡邊小吏，一年的俸祿也才不過幾十兩，常年在各個邊塞奔波到頭來也撈不到百兩的油水，而聚雅樓一餐的開銷少則三五兩，多則百十兩，一個守邊的小戍卒竟然張口就要在聚雅樓請客，這讓他大為吃驚。

“你小子沒蒙我玩吧？”

“我怎么敢蒙大人，不瞞大人，家父原是聚雅樓的掌柜，家中小有些積蓄。”

“好小子，你說吧，找我來到底所為何事？”趙永珍看出哈六并不是單純為了討好自己，追問道。

“大人，家父前段時間得到內部消息，所有邊塞戍衛役期滿后自動延長一年，但我現在想離開邊塞，不知您有什么辦法沒有？“

”這是好事兒呀，很多人巴不得來黑石堡呢，你這倒要離開！“趙永珍眸眼一轉，”你當初是怎么來的黑石堡？“

“投了京師張慶大人的帖子。”

趙永珍哈哈一笑，嗔怪道：“怪不得，原來你的門路在這里，張慶原來是我的主上，不過他現在被革職了，你小子以前竟然繞過我們直接去張慶，不簡單呀！”

“這都是家父與張大人的交情，不是我的主意，您看我這不是來找您了嗎？就是希望棄暗投明，投到您的門下。”

“跟我巡邊可沒什么油水，邊塞的這些主將老爺們可都是當朝權貴的親戚，可不像胡人那么好伸手？”趙永珍提醒道。

哈六一笑，“那是權貴老爺們的事兒，您也知道崔大人和其他的守將不一樣，我們在他那干活，本來也沒想著能撈油水呀！”

“這倒是，不過你小子這么著急走，是不是……”趙永珍瞥了身旁的鐵皮盒子兩眼，沖著哈六擠擠眼睛。

哈六點了點頭，“您是沒看見昨晚的情形，那鬼東西槍戳不倒，刀砍不死，又有一把子蠻力，我可不想在遇見他們，到時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這么說，崔大人說的是真的？”趙永珍問。

“當然，你也看見盒子里那東西了，而且中戍長也算是身經百戰的老軍頭了，沒撐幾下就被那鬼東西殺了，那東西真真的不是人，是鬼……對，絕對是鬼……”哈六越說越是激動，聲音瞬間高了不少，引得薛寶卷和仲伯投來目光。

“這世間有鬼？”趙永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他轉念一想，喜上眉梢，沖著哈六遞上眼色，”我把你從黑石堡帶出來，你要怎么謝我？“

“這個數！”哈六那手收到胸前，偷偷比了個”六“。

“六十兩？”趙永珍搖搖頭，“都不夠我打發我們家新老爺的。”

“不，是六百兩。”哈六擺擺手，把頭湊到趙永珍耳邊，捏著嗓子說。

“六百兩？好說好說”，趙永珍心滿意足，不禁口中哼出小曲，在懷中的鐵皮盒子上敲敲點點起來。

“咚咚咚”，鐵皮盒子里突然傳來一陣鈍物撞擊的聲響。

“什么鬼？”趙永珍突然想起哈六的話，不禁驚得眼皮直跳，一抬手將盒子順著車窗扔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