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諸葛洪
- 將王行
- 迪比亞路
- 4032字
- 2019-02-08 09:21:57
兗州城內的湯居低矮、沉悶。
脫掉滿是血污的外衣一進入堂內,蒸騰的熱氣混著漬泥的餿臭味魚貫涌入諸葛云湛的肺泡,這讓他好似吃了壞掉的湯菜,胃里、胸口立馬翻騰起來,恨不得自己伸手扣開喉嚨一口吐個干干凈凈。
“怎么?沒泡過澡堂子?”道士嘻嘻笑道,“也對,諸葛府的香柏木浴桶可要比這澡堂子香凈的多,公子哥平時怎么會來這種村夫、粗人洗身的地方”,他訕訕地笑了笑,隨手抄了一抔熱水澆在自己頭上。
諸葛云湛白了道士一眼,他的情緒分外低落,“你話可真多”,他無力地回應道士。
雖然從山林里逃了出來,但把佟歡丟在了半路上,諸葛云湛心中卻著實懊惱難過。
這些時日他也一直坐立不安,甚至夜里也時常因夢見佟歡被惡人們烹食而驚醒。
他時常提醒自己佟歡吉人天相肯定會沒事的,但當前些時日他和道士偷偷摸回村子發現村落已被付之一炬而佟歡跌落的坑道里又血跡斑斑,他怎么也樂觀不起來。
但無論如何,他們總歸還要繼續前行,幾日的風餐露宿后,他們終于撇開大山,抵達兗州。
進入兗州城后,道士直接領他來到兗州城內的湯居,說是洗洗風塵,抖擻精神,諸葛云湛猶豫了一下,不過想到自己一身疲累,衣服上又凌亂污濁,他也覺得有必要盥洗漱一番。
諸葛云湛先是伸手試了一下水溫,隨即伏身來到道士仰臥的水池旁邊,他隨即舒展了一下身體,慢慢將自己的軀體沒入水中。
“既然你這么想說,那我問你,你是怎么操縱尸體的”,諸葛云湛盡力將自己的注意力從對佟歡的擔憂轉到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上,幾日前是他第二次見道士操縱尸體了,他對這種怪異的術法著實好奇。
道士目露黠然,“想知道?偏不告訴你,讓你一路連聲叔父都不叫,沒禮貌的小東西”,道士推開浮在水面上的油漬。
“哼哼”,諸葛云湛冷笑,他覺得道士外表看著成熟嚴肅,有時說話倒像個孩童,但他無意糾結于此。
“你怎么會是我叔父,整個沂州城都知道我爺爺只有我伯父、我爹和我叔父三個兒子,他老人家從沒提起過我有別的叔父,我爹他們也都沒說過自己有其他兄弟,怎么會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個叔父來,還說是親的,難道你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諸葛云湛一頓,又道,“況且你還是個道士,我諸葛家乃是修文世家,有個裝神弄鬼的道士簡直是笑話”,他目露不屑地瞥了道士一眼。
“你這小娃子,看著伶牙俐齒,其實什么也不懂,真不知你爹怎么教你的”,道士嘆了口氣,旋即又道,“你肯定不知道諸葛家原本文韜武略都是要修習的,甚至地治水文、陰陽五行也都要研究,一個合格的諸葛家人,必須要博覽群書、腹有山河。當然,你不知道并不奇怪,你爹以前也不過是像你一樣的紈绔世子哥,他也沒法教你什么有用的東西。”
“你能教?”諸葛云湛接著道士的話諷刺道。
道士哈哈大笑,“這個簡單,你不是想外出闖蕩嘛,你只要跟著我,保管你學富五車。”
“我為什么要信你有這本事?”
“你離開家以后,先去了鐘家老宅,隨即跟著萬通鏢局的鏢隊到了南湖,而后又被強人擄回沂州,在山里遇到群狼,又混進了流民隊伍……”道士口中一一羅列。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這么多?你跟蹤我?”諸葛云湛被道士的話震驚的無以言表,他從水池里驀地立起身來,油膩的熱水浸到他的大腿。
“未經同意,不要把你的雀鳥對著叔父,這樣很沒禮貌”,道士笑著,透過繚繞的白汽瞥個一眼諸葛云湛稀疏的毛叢,“毛都沒扎齊呢,就想著外出浪蕩,沒有你叔父我,你們早就死好幾回了”。
諸葛云湛疑惑地注視他,“什么意思”,他問。
“在鐘家老宅時,張文遠他們是我故意引開的;在山林里救你們的獵戶也是我引過去的;就連你爹擅調軍馬進蝴蝶谷也是我給通風報信的,當然,昨夜在廄房里也是我救了你。”
“也就是說,我這行路上,你都在我附近?”
道士得意地點點頭,“不錯,我一直都在悄悄跟著你。”
“那我們遇著危險你怎么不出來幫忙”,諸葛云湛踢了一腳池水濺到道士身上。
“你不是想出去闖蕩嗎?我要出手,你離家出走這趟還有什么意義?”
“你就不怕我萬一死在路上?”諸葛云湛重新將身體浸入水池,任熱水漫到他的下巴。
“你要是死在了路上,就說明我失算了,如果我失算了,你死了對我來說也便無所謂了。”
“這這臭道士又是什么意思?”諸葛云湛臉上升起慍色。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叫聲叔父,告訴你……”
“叔父?好,不過你最好先說說為什么一直宣稱是我叔父,如果是真的,我便叫你。”
道士的聲調突然降了下來,他的口中感嘆,“我不像你伯叔爹爹,生來金貴,我不過是你爺爺在外風流的‘孽障’,而且老頭子到死都沒認我,雖然我也有諸葛家的玉佩”,說著,道士將系在脖子上的玉佩從水中撈了出來。
藉著昏暗的燈光,道士凝視玉佩,他的心中五味雜陳,情緒也忽地低落下來,他起手用力地揉搓著自己被熱氣蒸的通紅的老臉,他不想過多地追憶,“總之,我是你叔父沒錯了,我的身上也流著諸葛家的血,你叫聲叔父沒有錯”他說。
“你說的當真?”諸葛云湛將信將疑。
“千真萬確”
“叔父”,諸葛云湛抬眼咕噥了一句。
道士將雙臂展開搭在池臺上,“大點聲,叔父我聽不見”,他笑道。
“咳”,諸葛云湛清了清嗓子,“叔父”,不等道士承應他緊忙瞿然逼問,“快說你掐算到了什么,剛剛為什么說如果我死了就說明你算錯了”。
“這個嘛,說來話長”,道士敷衍一句。
“那就長話短說”
“哼哼”,道士冷笑,隨手瓢起一抔水甩到諸葛云湛身上,“這個嘛,要從三十年前說起……”
大梁承乾四年九月初八五更三刻,天子駕坐長明殿,受百官朝賀。
他掃了一眼殿下群臣,隨即朝著身側揚揚手,太監總管陳令之雙手合搦腹前,啟口宣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
文臣垂首而立,武將便腹顧盼,見呷茶的功夫無人奏事,陳令之再次張開粉秀小口,準備喊出“退朝”二字。
“臣有本要奏”,左相崔京壓在陳令之宣話之前上奏,他側步出班,向著龍榻上的天子揖身一拜。
“啟稟圣上,今年天災盛行,軍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前有山東春旱肆虐,以致田苗盡毀,誤了青時;再有東南洪水猙獰,以致堤毀人傷,不可勝數;近日又得邊地奏報,西北河套蝗蟲過境,秋實絕收。如此天災頻仍,伏望陛下釋罪寬恩,省刑薄稅,祈禳天災,救濟萬民”
天子聽完崔京奏報,嘴巴一張,滿滿地打了個哈欠,“準奏,準奏”,他面無表情地說。
“臣還有一事奏”,崔京再次揖身。
“崔京,以后你有事就一次說完,別磨磨唧唧的”,天子略顯煩躁。
“是,皇上”,崔京微微抬眼瞄了一眼殿上,旋即又奏,“以臣愚意,為庇國安,減災去害,可宣武當山洪靖天師星夜臨朝,就京師禁院,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奏聞上帝,可以禳保大梁太平。”
“準奏,準奏”,天子急不可耐,“你們還有什么事嗎?,有的話拿了主意讓翰林院草完詔再來找朕,”說著天子起身離開正殿。
陳令之左顧右盼,先是瞥了一眼天子離去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殿下群臣。
“退朝”,陳令之立正身姿,朝著群臣口宣道。
“讓崔京先留下”,天子突然從后殿轉了回來吩咐陳令之。
留下崔京,陳令之隨即又差了兩個小太監去宣翰林學士張昭,張昭依著崔京的意思草詔一道,送往天子書房。
親自降御香一炷,天子欽差左相崔京為天使,前往荊州武當山去宣請洪靖天師赴京祈禳天災,并差陳令之準備了八張萬民傘,與之同往。
崔、陳二人回歸住處,也不敢耽擱,急忙收拾了遠行要帶的細軟,登程而去。
二人赍擎御詔,點了百十個兵丁護在左右,登途上路約莫一月光景,來到荊州武當轄地。
離著武當邑還有十數里,荊州州公并武當邑城內的大小官員已然如臨大檢,出城迎接。
州公先是差人報知武當山主持準備接詔迎旨,隨即又準備了萬兩金銀并一番晚宴為欽使接風洗塵。
次日,州公各合武當邑大小官員數十人同送崔、陳二人到武當山下。
只見武當山紫霄宮許多道眾早已步下山來,他們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熱鬧非常。
武當山青山巍峨,山路陡峭,駿馬行至半山腰便再難拾級而上,紫霄宮主持曹青玄貼到近前,他親自將竹轎抬在肩上,一路直至紫霄宮前才讓崔、陳二人下轎落地。
強忍著肩膀上的酸痛,曹青玄將二人引至紫霄殿,“二位大人,請將天子丹詔暫時供養在殿中”,他朝著殿內供奉的神像拜了三拜,隨即手奉拂塵說道。
望著大殿內供奉著的一眾仙班和琳瑯滿目的金銀銅鑄,崔陳二人直是看的眼都呆了。
他們雖為京畿要員,但平日所見的道觀多是供奉著一位主仙,如京師翠華宮的太乙天尊、泰山岱廟的東岳大帝、鹿邑太清宮的太上老君等等,而武當山的紫霄宮不僅供奉著武當正源的真武大帝,還供奉著太乙真君、紫薇大帝、南極老人并二十八宿星君與三十二帝天子,殿內香火氤氳彌漫,好不仙魅昂揚,真氣環縈。
崔京將丹詔奉在殿中的案幾之上,他環視四周,面露疑惑地問道:“我們兩個人遠涉千里到這來,怎么不見洪靖天師出來迎接?”
“天師性情清高,倦于迎送,喜歡寡淡清修,他徜徉山林之間,蹤跡飄搖不定,平日里我們也極少能見到他,所以現在也不知天師去向”,曹青玄上前稟明詳情。
“當今天下災害頻復,每度一日不知要冤死多少臣民,我們怎么能在這干等天師現身?”崔京急切的抱怨,“有什么辦法能盡快見到天師嗎?”他問。
“循著紫霄宮后的山路繼續往上走有座無量峰,峰頂有座小觀,天師每三天左右會前去小觀作一次法,你們上去等一等興許可以盡快等到天師”,曹青玄道。
“這好辦,我們現在就去”,崔京轉身就要往紫霄宮外走。
“大人別急,現在已近傍晚,此地雖是離著無量峰不遠,但通往那里的山路卻是驚險無比,寸步必須小心,現在去恐怕走出到半夜也到不得,還可能因為不小心誤入深崖丟了性命”,曹青玄急忙攔在崔京的身前道。
“崔大人,不要著急,咱們等等就是了”,陳令之聽說危險,不急不躁地附和。
“還有一事要和兩位大人提前說好”,曹青玄突然又開口道。
“什么事,說吧”
“無量峰上的小觀左右兩間廂房二位大人都可以開了去住,唯獨中間的正堂二位大人切莫打開”
“這是為何?”崔京不解地問。
“這是我武當要秘,不當多講,望大人理解,而且大人萬萬要先答應我們不開正堂。”
“裝神弄鬼的”,崔京心中驚怪,但既然主家有言在先,那他也不便拒絕,于是悻悻地點頭答應。
曹青玄見崔京答應方才放心,一邊叫人安排齋供,一邊叫人準備香湯,酒足飯飽,差了小道眾伺候著崔陳二人沐浴更衣,止宿到第二天窗外破曉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