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奎
- 將王行
- 迪比亞路
- 2732字
- 2019-01-16 11:42:57
流民隊伍在太陽升起后出發,遠山的輪廓慢慢消失在他們身后,諸葛云湛極目眺望,眼前是一片平整無垠的原野。
凜冬將至,秋結的莊稼早已經被附近的鄉民們收割入庫,一蓬蓬枯草點綴在壟間,冬麥則疲瘦地趴在地上,它們看起來奄奄一息,田間的小路邊偶爾出現的幾棵栗樹孤零零地佇立在風中,梢頭皆是光禿禿的,別說是殘存的果實了,甚至連一片枯葉也沒有。
陳奎照例引在人群的最前面,隊伍由他掌控方向。
陳群被他安排在隊伍的末尾負責斷后,少年雖是魯莽責任心卻很強,留他在后面既不會因為遇見突發情況而冒進惹事,又可以趁機磨礪他的性子。
諸葛云湛與程進、佟歡則擠進了隊伍的中間,陳奎將他們安排在了陳文舉的身側,說是讓他們照顧受了傷、行步遲緩的老頭,但諸葛云湛顯然明白他的用意,流民隊伍里的老弱病殘孕和抱小孩的婦人也都被安排在了這里,相較首尾,這里可以獲得更多的安全保護。
當然,對于三個少年來說,把他們安排進隊伍的中間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在隊伍中間有一個切實的好處就是他們可以被人群深深地裹藏起來,進而避開路上不明來歷的一雙雙眼睛。
陳奎引隊前行,路上的行人像是躲避瘟疫一樣避開他們,除了因為流民身上令人懊惱的酸臭氣味,還有就是最近時常有落單的行人被其他流民隊伍搶劫,這種不安因素讓他們對成群結隊的流民唯恐避之不及。
日過中天,流民們一路也行經了許多村莊,但陳奎并沒有引著他們前去乞糧求助,因為他們知道,普通百姓本是自顧不暇,顯然不會有余糧接濟他們,他們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零零散散落在原野里的那些偌大莊園。
“富者連田千里,窮者無立錐之地”,在大梁朝,大莊園的莊主皆為地方頗有權勢的財主、豪吏,他們圈劃的莊園少則有田數十頃,多則成百上千,世代盤踞的大世族甚至可以達到萬頃之數,越來越多百姓手中的土地被他們兼去,他們或為佃戶,或做長工,所得也不過勉強糊口罷了,只有這些莊園的大莊主們可以說是個個富得流油,財帛取用不盡,也自然最有財力和物力接濟他們。
作為流民隊伍的領頭人,陳奎要做的便是找到這些大莊園的莊主,懇求他們施恩接濟,但這并不容易。
一路行來,他們也已經經過了許多莊園,或被莊客以莊主不在,自己拿不了主意搪塞;或被以接濟了太多流民,家中已無余糧敷衍;或被以幾斤干癟的糧麥草草打發;甚至有的莊園直接緊閉莊門,對他們視而不見。
流民們饑腸轆轆,偶然得來的幾斤干癟糧麥顯然無法滿足上百人的饑荒,不得已,陳奎安排陳常年領著十數個鄉民開始在田間尋覓。
“佟歡,他們在找什么呢?”,看著田間屁股高高撅起的流民們,諸葛云湛忍不住被他們滑稽的姿態逗笑,想到佟歡本是農家子弟應該曉得他們在干嘛,于是好奇地問。
“他們……應該是在找老鼠洞吧”,佟歡回道。
“老鼠洞?”諸葛云湛滿目驚疑,“找老鼠洞的干嘛?”,他問。
“老鼠洞里有糧食啊”,佟歡回應諸葛云湛睜得滾圓的眼睛,他解釋道,“老鼠們有偷藏糧食過冬的習慣,過完秋收,一個洞里掏出三五斤糧食也是常有的事,逢著大災之年,很多人就是靠著老鼠的偷藏才活了下來,有些地方甚至給老鼠修了地仙廟,以此來報答老鼠的救命之恩。”
“原來如此”,諸葛云湛嘖嘖稱奇,“找老鼠偷的糧食是要給人吃?”,他向佟歡確認。
佟歡點頭稱是。
“被老鼠咬過,沾了那些畜生的唾液,想想腹內就直泛酸水,還怎么吃的下去”,諸葛云湛感覺自己的喉管瞬間干澀難耐,不禁吞了口唾沫,吃驚地道。
“娃娃,能有東西墊吧肚子,能活下去人就不錯了,你們從小錦衣玉食慣了,是不會理解的”,陳文舉嘴角一抿,搖搖頭道。
“走,看看去”,壟田遠離大路,不必擔心陌生的來人,好奇心泛濫的諸葛云湛興高采烈地朝著撅起屁股的流民跳去,他想看看流民們是怎么從老鼠洞里扒出糧食的。
程進與佟歡也緊忙跟了過來。
“這里也有老鼠洞,你們怎么不挖?”,陳常年領著眾人在田壟上費力地扒拉著被凍得發硬的黃土,而他的身后就有兩個黑黢黢的長洞竟然沒挖,難道他們沒發現?諸葛云湛心中思量,口中喊出。
“我的公子,那是去年的老鼠洞”,諸葛云湛話音剛落,佟歡已經笑著跳到他的身前。
“去年的老鼠洞就不是老鼠的了嗎?”
“老鼠洞不是隨便挖的,得會看窩?!?
“這是何解?”
“不是每個洞都是老鼠洞,也不是每個老鼠洞里都有糧食”,佟歡指向其中一個,“這個洞道長直的是蛇洞,洞口豁著角,看起來里面的蛇顯然已經被人掏走做蛇羹了”,他的面上有些得意,將手指向另一邊,“這個洞道彎轉的才是老鼠洞,不過看著洞壁顏色發青,看著還有些蛛絲,應該是去年打的洞,一般里面不會有糧食的,即便有,也多半發霉腐爛。”
“怪不得他們不挖這兩個洞呢”,諸葛云湛恍然大悟,“那今年打的洞是什么樣的?”
“洞壁要很光滑,這樣才說明老鼠經常進出”,陳常年從田間掬了一把黃土,然后揉開,他轉過頭來朝諸葛云湛展示,“洞壁的土是這個顏色的一般就是當年打的洞?!?
“真有意思,我要看看你們的發現”,諸葛云湛撇開自己腳下的洞道,跳到陳常年的身前,看著他們一步步扒開洞穴,掏出一抔一抔的麥谷,“還真有”,他興奮地嚷道。
“喂,干嘛呢”,正當眾人因為找到糧食笑容洋溢之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喝,眾人轉頭望去,只見七八個精壯的漢子手持哨棒從遠處飛奔而來。
領頭的漢子剛到近前便飛起一腳將兜在流民懷中的麥谷踢翻,細密的谷粒頓時散落了一地。
“我的糧食”,兜糧的流民淚水奪眶而出,他撲在地上心疼地將麥谷一粒粒撿起,但這速度實在太慢,他有些慌張,趕緊連泥帶谷地摟到一起。
“你們干什么?”陳奎一個箭步跳到近前,他攔在漢子們的身前,高聲質問。
“干什么?”,領頭的漢子冷冷一笑,“你們這群刁民扒了我們的田壟子,你說干什么?”
“我們過會兒一定給你們再堆上”,陳奎目中閃出歉意。
“你們還扒了我們的糧食”,漢子身后,他的幫手們叫道。
“兄弟,這就說不通了吧?”陳奎委屈巴巴地詰問。
“怎么說不通?在我們地里的糧食就是我們的,要扒也該我們扒”,漢子們揚起哨棒,準備將流民們驅趕出去。
“老鼠洞在這這么久你們都不扒,怎么我們一扒你們就要跟著扒了”,陳常年氣不過,他在陳奎的身后提出質疑。
“哪那么多廢話,糧食留下,給我滾”,領頭的漢子不依不饒,一口將商量的余地堵死。
“去你娘的”,憤怒的陳群不知何時已然摸到了漢子們的身后,他趁領頭的漢子不備,飛身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這么欺負人,還和他說個屁,揍他狗……的”。
年輕的流民們一哄而上,田壟間瞬間亂作一團,當地的漢子與外來的流民亂轟轟地毆斗在一起。
“別打了……你們別動手……有話好好說”,陳文舉的勸阻有氣無力,已經沒人理會。
與餓的瘦削無力的流民相比,漢子們顯然精壯有力許多,但畢竟流民人多勢眾,雙拳總歸架不住四腿,片刻功夫,他們便敗下陣來。
“好,你們等著,我去叫人去”,領頭的漢子口中不依不饒,腿上卻很誠實,他們也顧不得散落在地上的哨棒,直直地往遠處的村莊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