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怎么樣把余亦叫回來!”
夏侯月嬋捏著正在痛哭的夏侯南山的肩頭:“二皇兄你放心,月嬋肯定有辦法叫余亦回來。”
靜坐在一旁的夏侯南斗看過來,嘆然道:“余亦隨著他師父去了江湖,你怎么把他叫回來?”
“是啊,你怎么叫?”把眼淚擦干,夏侯南山不解的發(fā)問。
“只要咱們三個被罰面壁思過,余亦就一定會過來。”她握緊拳頭,信誓旦旦,眼中閃著光點希望無限。
夏侯南斗心頭一窒,雙手微微的顫動著:“不要胡鬧了月嬋,不可能的。”
她不懂,急急的邁步拉著夏侯南斗的雙手:“皇兄,月嬋說的不對嗎?只要咱們被罰了面壁思過,余亦總會過來。這次肯定也一樣的。”
夏侯南山閉眸不再聽那些幼稚無由的傻話。
夏侯月嬋見兩個兄長都不理解她,便一甩廣袖,嬌然怒道:“你們不信我,我自己去辦,若是余亦回來了,我不讓他和你們二人一起玩。”
她邁著步子急吼吼的跑了出去。
夏侯南山走到南斗面前:“皇兄不攔著嗎?”
夏侯南斗伸手將他面上的淚痕抹去,叮囑著:“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完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哭了,今后京中沒有余亦,你……該長大一些了。今后那么多事情,咱們要代替叔父保護大家。”
他抿唇,緩緩點頭。
夏侯月嬋故意沒有背出長數論,被陛下罰面壁思過,她欣然的往藏書樓跑去,進去之前還對著在門外守衛(wèi)的將士們說:“若是余亦來了,你們千萬不要攔著他。”
那守門的侍衛(wèi)面上一陣酸澀,正要說些什么,小公主已經關了樓門,興高采烈的等候去了。
她相信,他一定會來。
月兒高懸,她餓的頭昏眼花,踮腳打開窗戶,她伸頭問窗外的衛(wèi)兵:“余亦還沒有來嗎?”
那衛(wèi)兵搖頭。
“那本公主再等等。”
她等了一夜,眼看著月兒落下,旭日東升。
等到穿著龍袍的父皇過來接她,余亦還是沒有來。
她看著父皇,心中滿是不解,滿肚子都是委屈,潸然淚下她困惑的說:“余亦沒有來。”
高高在上的陛下聽到此言懵然一愣,有些東西轟然崩塌在面前,呼吸漸漸變成抽泣。她的父皇跌坐在她面前失聲痛哭,沒有天威,沒有為父的威嚴,他無助的捂住臉,像是驚慌失措的孩子。
或許就是那一瞬間,她徹底明白了……
余亦再也不會回來。
她的清云殿中有一個小小的寶藏盒子,被她藏在床下,無人知道。
那晚她將那盒子打開,首飾,手絹,草編的螞蚱,撥浪鼓,還有許多零碎的小玩意。盒子里面的東西,全都是余亦給的。
“我們月嬋還小,還是女孩子,自然什么好東西都要先給妹妹。”這是余亦對她說的話。
她將盒子里面的螞蚱拿出來,這是那日大家聚在一起余亦編的,南山吵著要了很久,余亦還是將第一給了她,因為月嬋是妹妹,所以所有的好東西都要給她。
因為月嬋是妹妹。
他總是這么說,余亦總是這么說。
偌大的殿中,她只覺得渾身都泛著寒意,余亦是哥哥,她的哥哥,比南山和南斗還要疼她的哥哥。
他不會再回來。
不會再出現。
不會再待她好,他徹底的從這個長陽城消失了。
她愕然的握緊那只螞蚱,轉身往夏侯南斗的清興殿跑去,夜晚風是利刀在面上無情的割著,她面上不知是夜晚的水氣還是淚,小小的身影急急的跑著,她奔到清興殿前,正要推開門,只聽到屋中陣陣哭泣聲。
她的皇兄在哭,和父皇一樣威嚴又自持的皇兄在哭。
為什么?
所有人都在哭?
余亦為什么要離開?因為叔父和嬸嬸死了嗎?沒關系,大家不是都在他身邊嗎?我們不是一家人嗎?月嬋不是余亦的妹妹嗎?你為什么這么狠心拋棄了大家。
余亦你知道大家都因為你的離開在哭泣嗎?
后來有人送來了余亦的消息,她得了地址不斷的給他寫信,可是那些信石沉大海,毫無回應。
余亦討厭她了。
余亦不需要月嬋做妹妹了。
夏侯南山從行舟門歸來之后,她想要上前去問,可惜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倒是南山先同她說了:“余亦說你的信他沒有時間看,不過他都收著呢。”
“為何會沒有時間?他……”
“他幾年前中毒了,余毒未解,還一直在處理門派事務。每日都在煎熬著,不是故意不理你。”
她不信。
余亦分明是不愿再理她。
年歲漸漸的大了,她漸漸明白當年余亦為何要離開,為何又對她這般冷淡……
她明白。
害死余亦爹娘的人是夏侯家的人。
不止是叔父與嬸嬸,還有許多許多樂正一族的人,余亦的家人全都是被夏侯家害至慘死。
余亦應該是恨她們的。
公主出城本就是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那日她駕馬行過南街,最后停在侯府門前,侯府已經有數年無人打理,被長陽城的人稱為鬼宅,夏侯南斗也下令不準任何人靠近侯府,違者斬立決。
他們都保存著過去的每一寸土地,眼看著那片自郁郁蔥蔥到荒涼凄慘,即使這般也無人愿意放手。
“這里不能停留,姑娘,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身后傳來溫軟的聲音,正在勸說。
她回身,發(fā)現是羽林營的人,夏侯月嬋無心理會,閉口不言。
那人還要勸解些什么便聽到街頭傳來兩三聲尖叫聲。
那勸說的人立刻換了聲線威嚴對著余下的將士們喊道:“一隊二隊上前查看情況,三隊四隊準備支援。”
她回身看去,只見街頭一提劍的江湖人正醉酒鬧事。
那些沖去的羽林營的人哪里會是江湖人的對手。
她從腰側拔出短刀,點地而起,突破那些圍成一團的雜兵,她的短刀是天下少見的寶物,削鐵如泥,是余亦托夏侯南山從行舟門帶來送她的生辰禮物。她很喜歡,這是余亦給的。
那江湖人的兵器被夏侯月嬋斬斷,她冷眸盯著那方人:“報上名來。”
“神農谷緞曉。”
她寒聲道:“會有人替你收尸的。”
夏侯月嬋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上位,小時候余亦教過她心法,長大后又有夏侯南山伴她學習青云羨的功夫,一般的江湖人哪里是她的對手。
不過三四招便將此人收拾了。
她招落。
方才提醒她注意的人將領走上前:“姑娘好厲害的身手,敢問是何門何派的。”
她抬眸瞧了他一眼:“你是誰?”
“在下羽林營少將于清江。”
“好好處理此人,不要輕饒了他。”轉身便飛身而去。
她行的匆忙,連自己的云鬢上的短釵掉落都未曾發(fā)現。于清江撿起掉落在他腳尖前的物件,再抬起頭的時候,女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云霞之間。
他細盯著那短釵,短釵上的南紅石是滇藏那方極為珍貴的寶珠,他曾經在皇宮的庫房之中見過。
“長陽中人。”
再見依舊是在侯府前。
余亦那時已經回來,她卻連他的面都見不著,夜里,她從宮中逃出妄想此刻能在侯府遇上他,卻還是落了個空。
頗為郁悶的她坐在侯府前。
有人靠近。
欣喜不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想著過來瞧瞧能不能遇上你,沒想到當真遇上了。”
她不解的看去。
“是你啊。”
“你掉的東西。”他從懷中摸出那短釵:“上次你走的急,東西都掉了也不知道。我給你保管者想著什么時候能還給你。”
這深夜時分,他在她稍遠的地方坐下,將那短釵遞過去:“給你。”
“一個釵子而已,丟了就丟了。”
“這應該很名貴吧。”
她低頭看著那釵子:“我不知道,我有很多。”
于清江笑開,叮囑道:“這里是侯府,陛下下令不準任何人靠近,你在這里坐著會有危險。再說如今綠綺侯也回京了,若是半夜遇上他還不知會出什么事情,我知道你功夫高,但是還是莫要挑戰(zhàn)皇權為好。”
“沒關系的。”她不知為何對這個人有些親近。
“沒關系?”
她彈了一下自己腰側的玉牌:“本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余亦和我是一起長大的,我在他家門前坐一會兒,他不會說我什么的。”
那少年立刻跪拜在地:“下官不識公主,還望公主見諒。”
“見諒什么啊,你還給我釵子,我應該謝你才對。”她向他伸出手:“你起來,陪本公主說說話。”
“說話?”
她點頭:“已經很久沒有人愿意聽我說話了。”
他順著她的話就這般緩緩坐下,夏侯月嬋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何人聽:“仔細想想從前也就只有余亦和鳳歌愿意聽我說話,一個讓我,一個頂我。然后他們兩個全都去了江湖,都不理我了。當然,這也不能怨他們,我自己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他們不愿理我也是正常。”
于清江就這么聽著,她就這么說著,說的都是些小時候的無聊之事。
“很無聊吧。”她垂下頭若穗穗欲枯的牡丹:“叫你大半夜聽這些事情。”
“沒有。”他笑:“很有趣。”
“于清江。”她記得他的名字:“你為什么要當將士?又苦又累,俸祿還不高。”
“我很仰慕常陽侯,小時候在街頭見他凱旋而歸,所以立志要成為他那樣的男子。”
本在沉悶的她卻笑了:“京中大部分你這樣年歲的人都是因為景仰叔父所以成了朝中官員,叔父那樣了不起的人,哪里會是你們能及得上的。余亦倒是比叔父聰慧上許多,只是他心在九霄云端之上,根本不在朝堂。”
“男兒志在四方,臣相信綠綺侯必然會明白自身責任。再說大伙都知道這些年邊疆防衛(wèi)的戰(zhàn)術都是小侯爺幫著做的,他心不在長陽卻在天下。”
“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種話。”她燦然一笑。
又靜默了許久,他望著月嬋依舊沒有要離去的打算,便不解的發(fā)問:“公主不打算回宮?”
“不想回去,本公主想要見余亦。”
“恕臣冒昧,或者公主是喜歡小侯爺嗎?”
她一愣,而后認真的搖頭:“不是,雖然本公主很喜歡余亦,可是……和你們口中說的那種喜歡不一樣,我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我分的清楚。那不是想要相伴一生,相濡以沫的喜歡。”
“那……”他到是更加不解了:“那公主為何要見他?”
月色下,她的愁苦被放大了許多,似是浮在水面上的荷花那樣清麗顯然,叫人移不開視線。
“本公主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要見他。”
“然后呢?”
“沒有然后,本公主只是想要見他而已。”她的手捂住心口:“就只是想要見他一面。”
于清江也不是愚笨之人,只仰首望著她面上的清冷之處,稍思量也就明白了女子眉眼之間的憂愁緣由。
“公主。”他開口。
“生死有命,樂正一族為忠義一族,人間大多事情并非你我可以承擔,也怨不得旁人。”
她自然明白他言語之間的寬慰:“你怎么知道我在煩惱這件事?”
于清江聳肩:“只是覺得公主正在自責,所以……多嘴猜測了一番。”
“當真不怨我們嗎?”她認真的發(fā)問:“你知道樂正家為了南國死了多少人嗎?一族凋零,如今只剩下余亦一人,很多事情明明可以不用發(fā)生,可是還是害得很多人送了性命,那些事情真的不能怨嗎?”雙眸直直的扣著那人的視線,四目相對,她痛苦的蹙眉:“其他的人我不知道,可是余亦確實因為我們過了十年孤苦的日子,而這種日子還要繼續(xù),不會停止。生而為人便不可能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所以呢。”他笑:“所以呢?公主以為自己自責便能起到什么安慰作用嗎?”
“……”她并未回答,依舊直直的盯著他。
“說穿了,公主不過是覺得愧對小侯爺。可……公主可想過若是侯爺知道您這般愧疚,他心中又該有多少負擔?”
“本公主的擔心也是負擔嗎?”
“所有的擔心對于還留在傷痛之中的人都是負擔。”
她不懂。
他笑了:“這樣吧,微臣先送公主回宮,他日有空,臣必然將此間的關聯說明完善。”
“此話當真?”
“當真。”
宮門外,他望著女子躍身而入的身影,轉身離去。
方方走了兩步,那女子又突然返回。
“公主?”他不解的望著那月色下嫵媚英氣的女子。
她走上前一把扯過他腰側的玉佩,隨后將自己玉佩丟過去,他悻悻的接住,受寵若驚:“這算是信物,你若是敢不出現在本公主面前,本公主就叫皇兄誅你九族。”
“微臣明白。”
而后女子羞紅了臉道:“還有。”她別扭的開口:“多謝你聽說我說那么多廢話,還不敷衍我。”
似是羞澀難擋,她點地飛身而起,往皇城翩然。
握著手中那塊微涼的玉佩,驟然跳動起來,似是有什么東西在翻滾著,叫人面紅耳赤。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他緩緩而行,路過凌云塔時,陣陣仙樂襲來,動聽異常似是鬼魅之聲叫人留戀,他抬首看去,只見一紫衣少年貌似天人,孤坐高塔。
“喂,上面的人。”他高喊著。
那仙樂驟停。
“早點回家,這都什么時候了?”
那紫衣人輕笑道:“你可知公主的名字?”
他面上一紅,不知自己方才與公主在一處竟然叫這人瞧見。
因為羞澀他低了頭,再抬眼時,坐在那處的絕色少年已經失去了蹤影,他想著,可能那人歸家了……
路上月色朦朧。
他將那枚通透的白玉握在手心,借著月色看清了那玉佩上的字。
【月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