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起居注
- 黙黙不得語
- 水井.CS
- 4490字
- 2019-04-01 11:56:34
“云陌姑娘,給你帶了養參丸。”沈云白他們剛走沒多久,樊素練就來到了,說完就把手中的藥丸交給沈云陌的丫環。
“素練姑娘費心?!?
“在府上打擾許久,我才是讓你們費心了?!?
“素練姑娘是大哥帶回來的客人,哪有費心之說?!鄙蛟颇皯岩勺约旱倪m應能力,客套話一套套的。
今日樊素練穿了一身淺黃色的對襟襦裙,與這暖春極為相襯,映得人面桃花。樊素練原是大家閨秀,長得標致可人,她又極懂打扮,現在看到她連在病塌上的沈云陌都心生憐意。
樊素練低頭皺眉欲言又止的樣子,沈云陌便道:“素練姑娘也不用擔心,大哥安好得很?!毕氲教杖话牙畏颗帽人F在的房間還華麗舒適不由得啞然失笑。
“那為何這幾日都沒見到他?”樊素練小心地問著這一句,想著是否不夠端莊。
“我已去見過兄長,并不是誑你?!?
“那就好。”樊素練聽到后也沒有放心的樣子,還是帶著憂傷的表情。
“輕紅姑娘,你也是這幾日回到的?”出于禮貌,沈云陌跟輕紅說了句。
輕紅從樊素練身后偏過身面向沈云陌道:“沈將軍交付于我的事就是把沈二公子找到,并帶回京。”
那就是跟沈云白一起回京的,這事有何要緊的?天下盡知藏言閣三年向世人打開一次主樓,沈云白作為閣主,最遲立夏回京主持便可,今年就是第三年,看來大抵是因此事。
沈云陌不僅僅是紅葉堂堂主的徒弟,也是最年輕的副堂主。她不喜歡看紅葉堂搜來別人的秘密,但她不得不看,她就自己在里面找樂趣,里面記錄的奇怪行為她會深究。不小心就養成習慣,總喜歡問上個為什么。
改了罷。沈云陌這樣對自己說,這樣的名門貴胄用不著她費神。蘇隱說這里唯一能讓她當好棋子的條件就是當衣食無憂。
沈云陌睡了幾日,現在想讓丫環給她備個熱水洗一下身子,換身衣裳,反正也沒啥她的事了。漸漸心安的感覺,有點令人害怕。
稍坐了會,樊素練與輕紅也離開了。
沈云陌正要吩咐,丫環說道:“小姐,現在能起身嗎?蘇大夫已經吩咐我們備好藥浴,讓小姐泡半個時辰?!?
蘇隱細心得快讓沈云陌誤會,自己是不是他的棋子了。
在蘇隱眼里,她當然是棋子,還是唯一的棋子。
從沈玄明的書房出來,蘇隱深深地松口氣,總算圓過去了。
李太醫已懷疑,卻沒有直接問他本質的問題。
李求不是不問,而是他不能確定,沈小姐是不是受了兩種內傷,現在的寒癥是內傷所致,卻比同樣內傷引發的寒癥嚴重??吹缴蛐〗隳苄堰^來,也沒什么好說的了。這么年輕又姓蘇,不由得聯想到醫圣后人。
李太醫想起上次與沈玄明徹夜長談已過去半年,李太醫望他早點付之行動。
沈家先是沈小姐被趕離京城,接著沈夫人又被人長期投毒,現在沈將軍又入獄。沈小姐是因為老夫人,這是沈家的私事;沈夫人不能對外人說中毒之事;沈將軍入獄是他未宣進京,所以別人當然聯想不到一起。
沈云白一直沒空理陶然,這次回來他又是回沈宅。
“公子真是雅人深致、驚才風逸。”陶然少見地探扇淺笑,今日也與往日不同了,不再鑲金戴玉。素凈利落得與沈二公子站一起氣質也沒輸幾分。
“我也不是非得讓你每次見我都夸我一次?!?
沈云白只是有一次對陶然次次見他都只會說驚為天人,才貌雙絕而感到郁悶。所以才對陶然說:“你夸人也換個夸法,那么多書就不能找到一個形容我的?”
這就是陶然看書的唯一目的。
“我知道。”陶然撫摸著扇脊說道,“此次風波怕……”
“明日便能知曉。”
“你總是什么都知道?!碧杖坏吐晫ψ约赫f一句。
沈云白向他伸出手,陶然沒反應過來,只見沈云白拿過他的扇說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比如這把破云扇你為何還拿著?又比如,你為何喜歡我?”
陶然把扇奪道:“這個,不知道便不知道了?!弊屑毷蘸闷圃粕扔终f道:“我也不便在這里長住,郊外的別苑我收拾出來了。沈二公子可否賞臉到府上一聚?”
“不賞臉。”
沈二公子還是沈二公子。
“我可不是賞你臉才去,我想去便去?!闭f完把陶然的衣服整了一下就離開,只剩陶然在風中凌亂。時不時給顆糖,是啥意思。
春日太暖了些。
早朝,百官覲見。
“你們這些文人,就是不愛動,我大旬春色你們又錯過一次,江山如此多嬌呀?!笨吹匠龌噬洗舜未旱曳浅8吲d。
久困宮幃,就算只是皇家的后花園也算春游了。
深諳阿虞的幾位臣工也把好話說完了,只見沈玄明站出來說道:“臣有事啟奏?!?
皇上收起笑容極為煩惱地說道:“沈大人呀沈大人,你就不見得聯高興,說吧什么事。”然后板起個臉,雖是說了不高興,但也是允了沈玄明說話的權利。
“衛容止,衛大人現今還關在大牢里,臣請求圣上明察秋毫,還衛大人一個清白。”
“這是怎么回事?”皇上眼里閃過一絲精光。
完了。
太子心里暗暗著急,別人看不出皇上的變化,但他伴君多年,這小小的眼神逃不過他的眼。
“沈大人,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說我們冤枉好人?”
“衛大人失察失職,更…”
“他小小一個史官,記錄皇上的一言一行,怎么失察?既無察,何來失職?”沈玄明氣得直問那兩個急得跳出來爭辮的官員。
“此事的奏折聯已看過,不管是失察還是失職,都不算誣告?!毙l容止記的是皇上的起居注,最有權說話的就是皇上,皇上說他失察就是失察了,可皇上又是最沒有權利說這話的人。
原來如此,太子與幾位皇子已想明白,果真是皇上在暗中操作。
沈玄明心里突突地跳著,他差點脫口而出的是‘圣上你這是要把自己的千秋名聲毀于一旦呀?!?
那些還算正直的臣工心中也暗暗吃驚,皇上為何如此在意起居注。
這朝中一位元老大臣都沒有,自然沒想明白皇上為何要治衛容止的罪。不錯,到這里大家都想明白了,正是皇上授意幾位大臣找名目給衛容止安上罪名。
“但衛大人罪不至服刑,就貶回原籍吧,此事不再議。”
起居注,衛容止到底在起居注寫了什么?
還怕他不提,提了就好,皇上暗暗地想著。
“皇上,請明察?!鄙蛐鲝膩聿徽f不再議就不說話,衛容止的事他必須竭盡全力。
“沈愛卿,你還有空關心別人的事?你說說,你兒子沈大將軍怎么回事,怎么也讓關牢里去了?”皇上不理他,皇上當然可以大發雷霆,只是目的達到了就可以了。
“皇上,沈將軍未宣入宮,統領只是按章辦事,暫時把沈將軍關在牢里罷了?!?
“不管是進京還是進宮,沈將軍都是有聯的手諭的,統你第一次當班呀?!被噬蠀柡鹊馈?
“皇上恕罪?!?
“那你就親自去把沈將軍放出來,再當面給人家道歉。”皇上道,“還有你們,誰一起拿人的也一起去陪罪?!?
“是,皇上?!睅讉€人出列領旨。
“沒事就退朝,好好的心情又被你們壞了?!被噬袭斎徊粫为氈干蛐?,可這話就是說給沈玄明聽的。
沈玄明正要說話卻被太子拉住。
“沈大人,這次是皇上授意他們如此,你多說無益?!?
下了早朝,官員已開始猜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七皇子從小離京,朝中沒幾個人認識他,大臣們想的是皇上之意,而皇子們想的是為什么不在朝上宣七皇子—獨孤墨。朝中的勢力大概分為太子與四皇子的陣營,五皇子常與四皇子走動但也沒有說是那個陣營之人。如果七皇子回京,他在朝中無權無勢,手上的兵權怕是會被四皇子與太子分化掉。
起居注再怎么記錄,也不可能得罪皇上,因為哪個皇帝死后,皇家之人都會把它改過的。這也是對先皇的一種尊重,不管是皇家還是平民百姓,都是死者為大。
“唉!”沈玄明窩著火,他不是極機敏聰明之人,當太子的太傅是他學富五車,飽讀詩書并且為人正直剛正。是一個當老師的人材,可是他卻不能為自己的好友據理力爭,他現在覺得自己的滿腹經綸毫無用武之地。
果不然,沈玄明回到尚書府,沈云追已在家中。
只見妻兒正在廳前說話,和樂融融。
“玄明,回來啦?!碧斋k最先看到沈玄明,“快給老爺上杯茶。”
“父親?!毙值芏送瑫r喚了一聲。
他極力想救的人沒救出,他只字非提的人卻毫發無損地出來了,沈玄明再怎么想不明白,也知道皇上這是聲東地擊西。而且無論他給誰求情,最后的結果也是改變不了吧。
“我們一家人終于齊了,只是陶然這小滑頭居然搬到別苑去了,怪不得從江南帶了那么幾車東西?!碧斋k想到陶然不在難免有一些失落。
“一會派人去叫他就好。”沈云白說道。
其他幾人奇怪地看著他,以前最討厭別人提起陶然的就是他。
“多年不見,他也可愛了許多。”
“咳咳……”沈玄明怕沈云白再說出什么驚人之語,干咳了幾聲。
“父親,皇上為什么……”
“下了朝不許再談公事,要淡回你書房談去。”陶玨不滿地說道,剛想問沈云追方丈的事。
三人沉默。
不說公事,好像他們也沒什么要說的了,促膝長談幾個大男人有什么好談的。
陶玨雖還有年輕時嬌嗔的影子,但怎么也是三個孩子的娘了,也端莊穩重了許多??闯鋈艘捯?,便說:“我去看看陌兒,順便下廚房給你們三個做你們愛吃的菜。”
“有勞夫人?!闭f完便帶著兩個兒子去書房。
陶玨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事正在悄然改變。
在書房,三人都神色凝重。
先是沈玄明說道“皇上怕是要動藏言閣?!?
“父親何出此言?”沈云追問?
“就算藏言閣每三年對世人開放,世人還是不相信他們所看到的,他們相信的是沈家把絕世兵書、武功秘籍、長生不老之法藏了起來。從藏言閣開創的那天開始,這樣的傳言從未斷絕。只是想不到這次是獨孤家的人動念頭?!鄙蛟瓢滓淮伟言捳f清楚。
“這……”沈云追完全想不到朝中的局勢對沈家已如此嚴峻,兵有詭局也比不過朝堂的波譎云詭。身居要位的玩弄權術,為官的只為仕途平坦,就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宮人也會為自保而謀劃。
“衛大人只是一介言官,為何會波及到他?”沈云追還是悟不出其中的關聯。
沈云白看著自己的大哥說道:“皇上死后,起居注會收進藏言閣。這是大旬創朝以來定下的規定。為的是讓帝皇對自己的言行帶著敬畏之心?!?
沈云白起身在父親的書房的窗口停下又緩緩地說道:“只因我同時還是睢應書院的院長?!鄙蛟瓢自悄肯聼o塵之人,略略停下又說道:“希望是我杞人憂天?!?
“景南王這個時候回京……”沈玄明說道。
“他不是自己想回京的?!鄙蛟谱吠蝗徽f道,“他與皇上積怨已深,若不是有什么理由或目的,他不會進京。”有些事他不能明說,“現在重要的是我想查出,到底是誰想害陌兒?!币粋€以前住在深閨中的女子,怎么就突然引人注意了。
老夫人定不是突然看不爽云陌,就打發了她去。
“是如妃?!鄙蛐髡f道,“這是皇上親口跟我說的,如妃先是讓皇上派我去巡查工事,再指使老夫人把云陽送走,云陌出事,與她定然有聯系,她的目還不清楚,此事不可操之可過及?!?
沈玄明已在書房的偏房處換下官服,交待好兄弟兩人道:“衛大人離京我去……送送他?!闭f完便匆匆離去。
君子之交淡如水。
沈玄明與衛容止無論是私交還是公事,兩人交集往來都不算多。沈玄明公正嚴明,清廉正直,衛容止表里如一,為不明之事抱不平。兩人看重的是對方的品行、人格,這足已讓一個人尊重與欣賞一個人。別人以為衛容止離京是折去沈玄明的黨羽,卻不明白沈玄明在朝堂之上之語僅僅是為一個正直的朋友所言。
出了城門,在十里長亭處馬車停下。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在這春意盎然的日子里,生生染上了悲涼的味道。
“沈兄就此留步,往后的路終歸是要一個人走?!倍嗳詹灰姡l容止更加清瘦了,依舊是一臉凜然。皺紋與沈玄明不相上下,他本來比沈玄明年輕幾歲的。
“你是受我所累。”沈玄明悲愴地說道,他痛心疾道的是朝廷能讓如此正直的人蒙冤。
“快別這么說,沈兄所做一切?,F在能遠離朝堂,說不定是福,這朝堂風云無休無止,沈兄要保重自己?!?
“保重?!?
兩人都已戚戚然。
“保重?!?
那時的車馬很慢,他們都不再年少,步入暮年的他們不敢說再會。
衛容止帶著一馬一車一仆,一身無愧天地的自信,消息在了小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