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回到沈家。

沈云追選了剛開城門就進城，城內只有星星兩兩的走夫販卒。再晚一點，這里就一片喧鬧繁華了。這個時候穿過街巷，只會被認為是那個商隊進城。

沒有回沈府，回到沈父的官宅。

大門緊閉，府內靜靜的，只是一切都干凈明亮。簡樸的門屏，幾缸夏荷，水里是常見的魚蝦。一旁是幾株白茶花，也是極普通的，看得出主人家也沒怎么廢心去修剪，由著它們自由生長，竟也有幾分情趣。對面是一藤架，沒有開花，沈云陌看不出是什么植物。一踏入這府邸，沈云陌竟不覺得是官宦人家，像極了尋常百姓的宅子。

“大少……爺，大少爺！”一個老嫗還帶著睡意，以為是看錯，發現真是沈云追時，把銅盤里的水一灑撒開腳跑向陶玨的房間。

懶懶地讓丫環梳著頭，聽到老嫗的聲音，眼睛先是一亮又暗下，懷疑是自己聽錯。

“夫人，小姐少爺都回來了。”李嬤嬤哽咽道。

陶玨騰地站起來，晃了晃神突然一動不動了。

“快，快，幫我更……”陶玨手忙腳亂地坐下又站起，又道：“哎呀，你們梳的頭不好看，李……”

“我來，我來。”李嬤嬤眼角堆滿笑意，接過小丫環的梳子。給陶玨梳了個簡單的云髻，又給她找了套淺色的衣服，人一下子精神起來。

在眾丫環與李嬤嬤的擁簇下陶玨來到大廳前。

“娘，你怎么出來了，身體又不好。”沈云追第一個發現陶玨，一個箭步去把她扶住。

“陌兒呢？”急盼地左右找云陌。

“娘親……”云陌怯怯生生地喚了一聲，這是在路上答應沈云追的。

最愕然的是蘇隱，他一直威逼利誘都沒成功讓她站在自己這一邊，沈云追天天冰著一張臉，騎著馬在前面開個路，就讓她感動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蘇隱跟丫環一樣站在大廳外，并不像沈云陌與陶然、素練一樣站在大廳內。

“陌兒…”一時哽咽，陶玨竟不知要怎么說，只是默黙垂淚。

其他人看著也無不傷感跟著細聲輕泣。

沈云陌從小就是李嬤嬤看著長大的，李嬤嬤也一直抹眼淚，但知道夫人日夜因小姐失蹤，夜夜勞思傷神，只能自己強打精神說道：“夫人，小姐回來是喜事，怎么大家都站在這里哭起來了，少爺小姐這一路也辛苦了，快坐下再細細說來。”

“對，對，李嬤嬤說得對，那也不要久坐了，陌兒、追兒長途跋涉的，李嬤嬤快讓人收拾好他們的房間。”陶玨挽著沈云陌在一張椅子上兩人依偎著坐下。

沈云陌雖然能喚她一聲娘，但不代表她真的能與這個婦人如此親昵。拳頭緊緊地握了握又慢慢松開，若是她的內力還在，也許早已一掌拍出。這時倒慶幸自己武功盡失了，但若不是武功盡失她也不至淪落至此……沈云陌想到這里苦笑一下。

“老奴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著今天呢。”除了李嬤嬤還有幾個貼身丫環從沈宅帶了出來，其他人都是沈玄明親自精心挑選的。

“對了，還沒用早膳吧。快安排下去，就做我們陌兒最愛吃的羹食。”陶玨跟李嬤嬤說了，李嬤嬤趕忙下去讓廚房準備。

陶玨說完又責怪似地跟沈云追說：“怎么回來都不提前跟我們說，這這……什么都沒準備。”一時心急又想落淚。

“咳咳…”陶然故意干咳幾聲才道：“姑母，你怎么都不理我。”委屈巴巴地看著陶玨，人已經湊近陶玨。

“撲哧！”陶玨被陶然那撒嬌的模樣逗笑，本來想板起臉訓斥幾句他的。“你呀你，要是你爹知道你偷跑出來，回去又該罰你了，不過罰了也白罰。”

“這次可不一次，這次是大哥允了的，爹要怪也只能怪大哥。”一臉小人得意的樣子。

“早些時候你爹來的時候，知道你一定會跟來，交待我要看著你，不許再闖禍。”陶然幾句話就把陶玨從悲傷之中拉出來，陶玨一手拉著沈云陌一手拉起陶然，現在終于覺得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陶玨也想拉拉抱抱沈云追這個大兒子，可這孩子從小就冰著張臉讓人不敢親近，現在又常帶著肅穆之色，好像擁抱之類的并不適合他。

家里的仆人帶著其他人下去安置，這時陶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聲喊道：“蘇大夫跟我住一處就好了，我的東西不用拿出來了。姑媽一定給我準備了不少好東西，我可舍不得用我的。”

“小精鬼，你爹你哥都不這樣，真不知你跟誰學的。”一遇到陶然，陶玨的話就會多起來，用的還是他們的江南話。

沈云追覺得陶然在這里住久點也是極好的。

說了一會話，用完早膳陶玨陪著沈云陌回她房里，親自看著她睡下才安心離開。

沈云追回到家后好像沒他什么事了。

“這剛開春，新梅還沒得，這是去年的腌的梅干，你嘗嘗。”

“這是娘親梅園里的嗎？”

“不是，是之前在沈…，雖然娘住那里還叫梅園，卻沒有梅。”別人可能沒注意，但陶玨發現陌兒的聲音不一樣了，比以前輕柔了許多。但想到她遭此大劫，又隔了大半年才回來，長大了到底有些不同的，只是都大半年沒見，卻沒見長高，只顧得上心疼自己的女兒，那里來得及細想。

其實并不怪沈云陌長得慢，她是刺客身材偏小最易藏匿，所以以前刻意讓自己長得慢些。現在這半年正是恢復期，而且她比原來的沈云陌小一歲。若是按她的長勢，不久后身材是非常頎長的，所以陶玨一點都不用擔心。

這是沈云陌睡醒后，陶玨又來看她來了。

沈云陌當然知道，這是對她極為在意了，恨不得時時刻刻在她眼前。只是一時沒有習慣，不知如何應對。

“對了，老爺怎么還沒回來，他還不知道陌兒回來了吧。”

“早譴人在宮門等著了，就是沒見人回來。”不愧是家中的老人，很多事不用陶玨吩咐已經給辦好了。

“大少爺呢？”陶玨問李嬤嬤。

“說是出門辦點事。”

“一回來就不沾家。”陶玨早上才稍稍安的心，不知怎么的又提起來。

只有陶然帶著蘇隱在園中悠閑地走著，蘇隱當然是急著要給沈云陌診脈的，說是帶他去找沈云陌，這園子都走了幾遍了。

“這園子也忒小了，等我宅子收拾好，帶你過去。”

什么宅子，說話沒頭沒尾的，蘇隱不以為然。

“哎喲，那個走路不長眼的。”陶然身邊的小廝被一個小跑著的下人撞到，尖聲叫了起來。嚇得那個急沖沖一路小跑的人后退了幾步，看到陶然趕緊低下頭囁囁地道了聲：“陶，陶少爺。”

陶然不悅地皺皺眉，輕聲道：“何事這么急？”

陶東東以為陶然是不悅那人如此無禮，大步上前正要一巴賞呼過去被陶然手折扇“啪”一下的打下。

“不要這么咋呼呼的，成何體統！”陶然很少這么正式地說話，再傻也聽出陶然是生他的氣。陶東東噘著嘴垂立一旁。

“說，發生了什么事？”陶然隱約覺查出了什么。

“將軍被關了！”小家丁幾乎快哭出來了。

“……”握著折扇的手一緊，“這事還沒跟其他人說吧。”

“是的，我們在宮門外等老爺，今日比往常遲了許多，所以我們就給了錢讓宮里的人幫看看。”小家丁著急得滿臉通紅，又急急地說：“老爺沒出來，倒說將軍不知怎么被拿下了。”

“你叫什么名字？”陶然自己定定神，看著那個小家丁。

“李玉。”

“那大管家跟你可是本家？”陶然像是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一樣，把話題引開。

“我們這些下人怎么敢高攀李大管家……公子，我要早……”

“若是你信得過我，可以先不用回稟夫人。”

“您是客人，這事定要跟夫人說的。”李玉說完就要走。

“咚。”折扇一點，把李玉的啞穴和定穴都點了“東東把他帶進柴房，就說沖撞了我。若是走漏了一點風聲，唯你是問。”暫時沒有可用之人，陶然只能交待陶東東。

“是，公子。”陶東東這下可高興了，剛才那點惡氣有機會出了去。

交待完，陶然變臉般對蘇隱說：“走，我們看看陌兒去。”

蘇隱出了會神，這是他認識的陶公子嗎？這么穩重……不對，干嘛不能跟沈夫人說？他有辦法救沈將軍？這不會是在添亂吧。想到這個，蘇隱又覺得這個人還是那么不可靠。

想起早上沈將軍對沈夫人說的話‘身體不好’，若真是這樣，剛大喜，是不能大悲了。如果是因這個也說得過去。

“走呀，一直嚷著說要給沈姑娘診脈，現在又不去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對沈姑娘有意思呢，三天兩頭說要診脈。”他都懷疑，何況別人。按外貌來說，是配得上他們家陌兒。

可不要他剛把‘沈云陌’送回來就大廈將傾。

少了浪蕩氣的陶然也是美如冠玉的一位翩翩公子。

“這事不是急事？”

“是急事。”

“可你這……”蘇隱知道自己不應多問，但這樣從容不迫地游園，事關沈云陌，他不能不多問一聲。

“急事緩辦，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

“對，等。好了，進去什么都別說。”實然正色道，已走到沈云陌的園子。

丫環剛要通報，李嬤嬤就走出來與陶然撞個正著。

“李嬤嬤，這么著急去哪呀。”陶然笑道。

“去看看李玉那廝怎么還不回來回信兒。”一邊說一邊就邁步走。

“我這不是來了嗎？我進去跟姑媽說，就不勞李嬤嬤再跑了。對了，今天我們就在陌兒這吃飯吧，你跟廚房說一聲。”

“好，那我去了。”

“外面是陶侄嗎？”陶玨朝門的方向看去。

“姑姑，你就不能叫我陶兒嗎？”陶然挽著蘇隱笑容滿面地進來，只見陶玨正親自服侍沈云陌起身，一丫環端著茶立在旁邊。

“陶兒是我小時候你爺爺叫我的，叫你陶然又不好，喚你然兒怕你在我這更無法無天了。”陶玨又是用江南話跟他說了，只是這個，現在就沒人能代替得了陶然。

陶然當然也知道這個姑姑有多喜歡自己，想到自己可能有一天會對不起她，還不如現在她對自己是真正的漠然。

“怎么你知道你姑父和你表哥去哪了？”陶玨笑容可掬地問。

“我跟蘇大夫在園子里走的時候，看到表哥讓人牽馬去了，說去寺里見一下方丈。”

陶玨把沈云陌扶起來，整理一下沈云陌的發絲把茶水遞給她才對陶然道：“他一向不禮佛，方丈請過幾次他都沒應邀，這次怎么又愿意了。”

“這可要等他回來，您親自問他了。”陶然自己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夫人，打擾了，在下可否給沈小姐診一下脈？”蘇隱適時插話進來。

“哦，你是蘇大夫？”

“正是在下。”剛才不說了嗎？

像是有什么不滿般，陶玨看著蘇隱，最后什么都沒說反把位置讓出來。旁邊的丫環把沈云陌的茶杯接過，沈云陌把手放在床邊。

蘇隱把手絹鋪在沈云陌的腕上才拈著手指放上去，其他人也不在說話，靜靜地看著蘇隱。

“已無大礙，我再抓幾副調養的藥，沈姑娘就可以外出多走動了。”表面波讕不驚，心里知道再不想出法子，她沒幾個月好活了。

“有勞蘇大夫。”陶玨晗首道。

在陶玨的疑狐下，陶然閃爍其詞地用完晚膳帶著蘇隱離開。

沈云陌猜到是出事了，可還不知是什么事。

陶玨又坐了會，才離開。

“母親，想喝你的釀的梅酒了，明天帶過來，我們溫些來喝可好？”這是剛才陶然交待她的事，明天讓她娘在這里呆著，讓她沒空注意其他事。

陶玨當然知道，除了剛見面時的那聲‘娘親’沈云陌之后一直只叫自己母親。明明是同一個人，這次回來到底生疏了些。陶玨想到只能是加陪對陌兒好。

果然，陶玨歡喜地回去準備。有酒當然少不了小食，吃了酒又要解解酒氣，喝點蜜釀再好不過……一路喃喃自語地回去。紅玉與李嬤嬤跟著，受她影響也就沒有提起老爺與將軍的事。

蘇隱眼皮直跳。

“蘇大夫，你緊張什么？”陶然興致勃勃地看著神色凝重的蘇隱。

“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

“你一個外人，這么擔心干什么？”陶然頗有意味地看著他。

蘇隱臉色一沉竟一時張口結舌，緩了緩才道：“將軍待我不薄，關心一下是人之常情，陶公子不要說得個個都像你們生意人一樣利字當頭。”這就叫睜眼說瞎話。

陶然神色一閃而過的不自然，接著又從容不迫地說著：“有事憑我們也解決不了，所以我們就心安理得地等著吧。若是我沒猜錯，應是表哥進宮請李太醫被扣下了，能扣下他的除了貴妃，沒其他人了。”

看到蘇隱還是愁眉不展，陶然拍拍他肩道：“貴妃是他異母生的姐姐姐。”

陶然把后半句省了去，“只是不和”。

這是沈云陌回來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