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金孩銀孩(一)
- 鳳儀夜曲
- 高柔澤兒
- 3459字
- 2019-10-01 23:26:59
小時候經常做夢,夢見自己有兩個媽媽,先來的媽媽張開雙手“來,找媽媽!”她正高興的要撲過去,另一個媽媽出現了,對她說“她不是你媽!”先來的媽媽用祈求的眼光看著她“孩子,我才是你媽!”在夢中她努力的思考著,辨認著,“現實中的媽媽從來沒有像先來的媽媽那樣過。”于是她對先來的媽媽大喊“你不是我媽媽,你是妖精變的,我打你個妖精!”另一個媽媽站在那兒看著她打先來的媽媽,媽媽含著淚離開了。看著媽媽含淚離開,夢中的她放聲大哭。奶奶把她搖醒,摟進懷里“又做噩夢了。”“我又夢見了倆個媽媽,奶奶,我是不是真的有倆個媽?”奶奶沒有吱聲。黑暗中,她看不清奶奶的神情,只感覺奶奶的懷抱好溫暖,奶奶的松松的軟軟的肌膚暖暖的好舒服。
小時候的生存環境非常好,可以說是清凌凌的碧水,藍盈盈的天。暮春時節,地里的莊稼已經不需要水灌溉了,溝里的水也停止了長途奔波,漸漸安靜下來。水流緩緩的,渠水清清的,水里的魚兒也開始向橋洞下面,水草深處轉移。這一天他和堂兄去小清河揀野鴨蛋,剛走上小橋,她一下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十幾條半斤來大的鯽魚在通往橋洞下的水流中被困住了,因為水流又小又窄,魚兒們無法立起身子向前游,只好躺著一跳一跳的艱難前行。白白的魚肚,閃閃的鱗片,在毫無遮攔的溪水中只勾人眼珠。堂兄同時也看到了,連忙囑咐她“快回家拿桶,記著,別告訴別人,人多了咱就逮不著了,我在這兒看著。”堂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最近的一顆小樹下坐著。她撒腿往家跑。提了提大桶,拿不動,就拿了個半大桶往回跑。奶奶見了忙問她“拿桶干嗎?還慌慌張張的。”她趴到奶奶耳朵上說:“去逮魚”奶奶笑著不以為然的說:“你能逮到啥魚,還拿這么大個桶。”她神秘的說了句還有堂哥呢,撒腿就跑了。
她第一次享受到逮魚的快樂,只是堂哥不讓她笑,說是怕人聽見了來搶。他們捉完了淺水里的魚,又去了不遠處的深一些的水里。水雖然剛沒過膝蓋,可是在這稍微深一點的水里捉魚她可就不行了。眼看著魚兒就在腳邊,忙伸手猛地去捉,魚兒一扭身便不知去向,自己卻因為用力過猛弄了一頭一臉的水。堂兄見她那狼狽樣就生氣的說“真笨!到邊上去拾。”她高興的哎了一聲就爬上岸來。堂兄在水里輕輕一托一揚,魚兒就扭動著劃著弧線落在草叢里跳躍,她忙跑過去抓起來放進桶里。就這樣一托一揚,一扭一跳,一抓一放,一托一揚,一扭一跳,一抓一放,桶里的魚漸漸多起來。她提不動桶了,就讓桶留在原地,自己來回跑著撿魚、放魚,撿魚、放魚。眼看著魚快要滿了,她沖著還在水里忙的堂兄憋著氣喊:“哥,再逮咱就拿不動了。”堂兄淌著滿腿滿腳的泥水走上岸來,提了提桶,也提不動。她望著堂兄思索的眼睛“哥,怎么辦?咱再放一些魚到水里?”堂兄看都沒看她一眼,“真笨!”說著就赤著腳在岸邊的小樹林里尋摸。一會兒就尋了一段小孩子手腕粗細的木棍回來。沖她說:“拔點草,”她不解的問“干嗎?”“放在魚上,免得讓人看見。”她兩手抬著木棍的一頭,堂兄一手抬著木棍的另一頭,一手提著鞋子,她穿得是袢帶的懶漢鞋,被堂兄系好扣也串在了木棍上。兄妹倆赤著腳做賊一樣把魚運回了家。
奶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堂兄放下桶就要回家,她喊住堂兄“哥,在這吃魚吧!”堂兄頭也沒回“你吃吧!水里還有,我再逮去。”
母親忙著收拾魚,父親忙著大撒英雄帖,魚還沒熟,父親的朋友們就都來到了家里,等著吃魚。她偎在奶奶身邊,坐在床沿上看著父親和他的朋友們一邊喝酒,大聲說話,一邊贊嘆魚的鮮美。她看著他們吃了一碗,又去鍋里舀了端上來,吃了一碗,又去鍋里舀了端上來,再也忍不住了,她蹭著奶奶說,“奶奶,我想吃魚,”奶奶輕輕拍拍她的后背,“別慌,等人家走了咱再吃。”眼看著他們一碗一碗的端來,時間一分一分的過去,她困了,打了個哈欠,“奶奶我想吃魚”奶奶拉了他的手去伙屋,她看見在那里母親正一口一口的喂妹妹吃魚。奶奶一句話沒說,拿了個碗就去鍋里舀了大半碗。她看著自己捉來的魚,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正在這時,父親來了,把鍋里連魚加湯都舀上,碗還沒滿,瞪著被酒精迷離的眼,沖奶奶嚷了一句,“人還沒走就讓她吃!慣的有個樣嗎!”一把把碗端過去,倒進自己的碗里,走了。母親喂完妹妹最后一口魚,白了她和奶奶一眼,“這么饞,長大了還不讓人家婆婆家砸打死”,拉起妹妹回屋,讓妹妹睡覺去了。淚水順著往下流,她趴在奶奶懷里,奶奶拿了個凳子坐下攬著她,生氣的低聲罵起來,“自己的孩子是金孩兒銀孩兒,人家的孩子就是坷垃泥塊兒,金孩兒銀孩兒也趕不上坷垃泥塊兒”。奶奶憤憤的拉著她回到了堂屋,準備讓她睡覺。父親的一個朋友看見了,問“這孩子怎么了?”母親沒好氣的答“饞哭了!”朋友們恍然悟到,“大娘孩子還沒吃呢,天不早了,咱們回吧”。父親忙挽留“還早呢!慌什么,再喝碗茶。”眾人抹著流出魚汁的嘴巴散了。父親瞪了她和奶奶一眼“來喝個酒都不讓喝安穩了,你就慣著她吧!能慣出個啥樣來!”
她已經不困了,偎在奶奶懷里,問“奶奶,我是什么?是金孩兒銀孩兒,還是坷垃泥塊兒?”“你呀!”奶奶一邊摸著她滑溜溜的光屁屁一邊說“你當然是奶奶的金孩兒銀孩兒了。”她高興的笑了,因為她知道金孩銀孩是寶貝,自己是奶奶的寶貝“奶奶,我給你暖和暖和背,我的小肚肚可熱乎了”“好!”奶奶高興的轉過身去,她趴在奶奶背上。也許是奶奶年齡大了,后腰總是涼涼的。“奶奶,我是你的小皮襖、小湯壺、貼身小棉襖。”她趴在奶奶背上,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母親在地里干活時,有人問她“夜來(昨天)你閨女給你逮了不少魚吧?”“她能逮到啥魚,”母親頭一搖“抓了幾條柳葉似的,白弄的滿院子腥氣。”后來,堂兄說他家的魚吃了好幾天,他什么都不吃,只吃魚了。
金孩銀孩是快樂的,她又赤著腳,跟著小伙伴去西溝里抓河蚌了。小伙伴說河蚌肉可好吃了,滑滑嫩嫩的。河蚌可比魚好抓多了,清清緩緩的渠水下是軟軟的細沙,把個臉盆放在水上漂著,兩只小腳在水下慢慢前行,走著走著,哎呀嗝了一下腳,伸下手一摳,一只河蚌就到手了。運氣好的時候能逮到碗口那么大的。逮到小的要把它再放回水里,老人們說捉大放小,才會一直有河蚌(魚)吃。金孩銀孩捉了半盆,樂顛顛的跑了回來,高興地喊“奶奶,快給我揍揍(做做)吃!”奶奶接過盆,放在伙屋里,在倆個磚撐起來的簡易小爐子上燒了一壺熱水,一整壺的熱水慢慢倒入臉盆,剛剛還緊閉嘴巴的河蚌,慢慢地慢慢地像盛開的蓮花一樣張開了嘴巴,白白嫩嫩的河蚌肉呈現在眼前。奶奶把熱水倒掉,用涼水沖了一下,就用剪刀把河蚌肉一個一個的剪下來,再把黑黑的,帶著泥沙的內臟剪掉,拾掇干凈了總共弄了半碗。奶奶剛想生火把河蚌肉給燉了,母親趁著歇工的功夫回來給妹妹喂奶了,奶奶趕忙把河蚌肉塞進碗櫥里關上廚子門。母親用臉盆洗手的時候聞到了氣味兒,又一眼看見了伙屋里的河蚌皮,頓時火冒三丈,“又搗鼓了啥!腥氣百怪地!”氣哄哄的四處翻找,打開碗櫥看見了那半碗河蚌肉,一把端出來揚到天井里,嘴里恨恨的嚷著“讓你窮鼓搗!”金孩銀孩躲在奶奶身后驚恐的瞪著母親,奶奶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看著母親盡情地表演,妹妹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喊“我吃嘎啦肉!我吃嘎啦肉!”河蚌肉在天井里滾了幾下就停下不動了,小狗黑黑一溜煙的追著添進嘴里,歪著頭咀嚼了幾下就咽進了狗肚里。母親一把拉過妹妹,在妹妹腚上拍了一巴掌“吃什么嘎啦肉!”便抱起妹妹去大門底下喂奶了。
母親又去上工了,金孩銀孩眼淚汪汪的望著奶奶,奶奶也無可奈何的看著金孩銀孩。“孩兒啊!我給你拉個呱吧,”“嗯”金孩銀孩點了點頭,“奶奶拉呱!”妹妹也高興起來。
“從前有一家人家,媽媽死了,留下了一個女孩,爸爸又娶了一個,也生了一個女孩。這個后媽和前窩里的女兒過不去,可是呢又怕街坊鄰居笑話,想折騰孩子還又不想落口舌,于是就想了一個壞主意。她當著爸爸的面,把倆個女孩叫到跟前說‘你們都大了,也該給家里干點活了,咱有一片瓜地,一片蒜地,你倆看瓜的吃瓜,看蒜的吃蒜,誰也不許拿家里一粒糧食。’于是她派親生女兒看瓜,讓前窩里的女兒去看蒜。臨行前,前窩里的女兒去了鄰居老奶奶家,她流著淚對老奶奶說‘這次后媽真的想害死我了,誰都知道瓜能吃,蒜不能吃。’老奶奶撫摸著她的頭‘孩子,誰說蒜不能吃,奶奶就知道蒜不但能吃,還養人’老奶奶給了她一包鹽,一個小鍋,并告訴她煮蒜的方法。到了收獲的季節倆個孩子從地里回來了,前窩里的女兒不盡白白胖胖而且結實,后媽的親生女兒卻瘦的不成人形,如果不是她的媽媽暗地里給她送吃的,她早就拉肚子拉死了。”金孩銀孩似懂非懂的聽著,沒有人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奶奶摸著她的頭“甜水雖好卻害人,辣汁難喝卻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