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三百里，有一座綿延大山叫做南麓，南麓里有一個村子叫做王莊。

王莊不大，只有三十多戶人家，比較集中地散落在南麓山下，對面還是大山，那是南麓的支脈。

山腳下的這戶人家，談不上奢華，卻也不簡陋，一棟木板房，一個三合院。

正廳三間大房，兩側(cè)共四間廂房，偌大的房子卻只有四口人居住。

暮色將至，皚皚白雪把冬天的黃昏映襯得一片迷茫。

在正房兩盞燈籠的輝映下，三合院里卷著團(tuán)團(tuán)影子。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正在漫天雪花里舞刀。

刀光幻影，和漫天飛舞的雪花交相輝映，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是那團(tuán)光影里居然還有一個人。

但是，山上有一個人看出來了。

舞刀的男子，就是木屋的主人楊紹云。

一炷香之后，光影消散，楊紹云一襲黑衣，黑得非常純粹，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山上的黑衣人不覺大驚，舞刀之人居然穿的是黑衣服，之前怎么就半點(diǎn)黑色的影子也看不見。

“刀嘯索命”果然名不虛傳。

楊紹云持刀站定，長舒一口氣。

環(huán)顧四周一遍，這才轉(zhuǎn)身進(jìn)屋。

“楊力，早兒去了哪里？”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小兒子楊早沒有在家。

長子楊力立即回答：“回稟父親，弟弟到村口閔先生家去了……”

楊紹云以德治家，以武養(yǎng)身，家風(fēng)甚好。所以孩子和父母說話都會用回稟，宛如宮廷的上下級之間。

楊紹云聽楊力如此一說，頓時一陣心慌：“我不是叫你一直守著他嗎？為何讓他一個人去了閔先生家，要是被其他人……”

楊紹云不敢說下去。

楊力還小，早兒更小，不該讓他們知道太多。

但是這幾天，楊紹云總有一種莫名的焦躁和憂慮，總感覺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因?yàn)樽罱肽辏跚f出現(xiàn)了異常，時不時的就有一些陌生人出現(xiàn)在村里，有一次還專門和楊早嬉鬧了一陣。

楊紹云就有了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

楊力被父親訓(xùn)斥，甚是委屈：“父親，弟弟說要去閔先生家借書看……孩兒這就去把弟弟叫回來。”

楊紹云心里著急，嘴上卻淡淡地說：“快去快回，天要黑了。”

楊力出去尋楊早，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天，的確要黑了……

楊家的后山，南麓南坡下面，早有一個人潛伏在密林里等著天黑。

楊力一走，楊紹云又是一陣莫名的心慌，急忙跑到廚房一看，賢惠的夫人柳氏正在張羅飯菜，他才放下心來。

十多年了，楊紹云一刻也不離開親人，也不讓親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楊紹云的擔(dān)心，源于他的家世。

楊氏武林世家，祖祖輩輩使得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索命刀發(fā)。到了楊紹云這代，就贏得“刀嘯索命”的美譽(yù)，江湖上無人趕來招惹。

但是最近卻不一樣了。

兩百年前，楊紹云的先祖也是漢朝的開國元老，雖說只是一名軍侯，但也算是跟著漢太高祖皇帝一手一腳地打下了漢朝江山，立下過赫赫戰(zhàn)功。

后來不知何故，漢室江山初定，楊家先祖在功成名就的時候突然就隱退江湖，并立下祖訓(xùn)，嚴(yán)誡后人不準(zhǔn)入仕為官，遠(yuǎn)離朝堂是非。做一介平民，耕讀為生，練武強(qiáng)身。

輾轉(zhuǎn)了八代之后，楊家在京城北郊三百里外的南麓落腳。

楊家人始終謹(jǐn)記祖訓(xùn)，再也無人為官，不過武功卻是要練的，而且必須練好。

兩百年后，只剩下楊紹云一脈。

楊紹云潛心練武，的確把祖?zhèn)鞯乃髅斗ㄐ逕挼揭坏斗夂淼牡夭健?

不過楊紹云深居簡出，從不與江湖來往，所謂“刀嘯索命”的綽號，也是武林人士默默給與的。

至于天下有沒有敵手？楊紹云沒有試過。

楊紹云低調(diào)，而他膝下的兩個兒子卻很高調(diào)，小小年紀(jì)居然就成了南麓雙杰。

長子楊力，十六歲，武功已經(jīng)逐漸逼近楊紹云，徒手就能生擒南麓深山里的猛虎。一根竹片在手，三五十人竟無法近身。

此乃武杰。

九歲的小兒子楊早，因體質(zhì)較差，而且對武功沒有絲毫興趣，用楊紹云的話來說，就是沒有武脈。

但是楊早從小就喜歡讀書，賽隨識字，五歲寫詩，七歲就能把《論語》、《春秋》、《史記》倒背如流，一手小篆書體寫得整飭規(guī)矩，連南麓一代著名的文人閔先生，也對之連連叫絕，稱為經(jīng)典。

此乃文杰。

楊家先祖有祖訓(xùn)，耕讀為生，練武強(qiáng)身。楊紹云的兩個兒子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優(yōu)秀。

但是這兩個孩子卻沒有給楊紹云帶來些許自豪，反而平添了更多的焦慮。

最讓楊紹云不省心的是，楊早喜歡去村口閔先生家看書。

閔先生是個外鄉(xiāng)人，三年前才來到王莊教書為生，楊早是他的得意門生。

閔先生的家世也很神秘，似乎和楊家同出一轍，只字不對外人提起。

不過楊紹云和閔先生交談過后知道此人不凡，一個教書先生而已，竟然藏書無數(shù)，除了史書兵法，還有易經(jīng)八卦奇門遁甲之類的書籍。

所以他很擔(dān)心楊早會被閔先生“蠱惑”。

楊力來到村口閔先生家，遙遙的就道了個萬福，和閔先生行了見面禮。然后對著正扎在書房里的楊早說：“弟弟，父親命我叫你趕緊回家。”

“哎呀，再等我一會兒嘛。”

楊早年紀(jì)尚幼，加上百姓愛幺兒的緣故，被一家人給寵慣了，所以不怎么把父親的命令當(dāng)回事。

“弟弟，趕緊走吧，我來的時候父親已經(jīng)生氣了……”

楊早抬頭看了姐姐一眼，一臉的可憐巴巴：“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孫子兵法》，正在興致上呢。”

“這個……”

楊力特別疼愛這個弟弟，只要是不讓父親大為光火的前提下，她都盡量給弟弟“自由”。

“要不，給閔先生借回去閱讀幾日？”

“不可！”

閔先生和楊早同時回答，楊力甚感意外。

閔先生解釋說：“這本《孫子兵法》，可是我王氏祖先傳下來的，好歹也算是傳家之寶，要不是看見楊早聰慧過人，小小年紀(jì)就能解讀其中奧妙，我也舍不得讓他翻閱的。”

楊早的解釋是，就算閔先生答應(yīng)借書，他也不敢借，回去一旦被父親發(fā)現(xiàn)，輕則挨一頓訓(xùn)斥，重則家法伺候。

最關(guān)鍵的是萬一父親一怒之下毀了人家的書籍，就無法給閔先生交代了。

九歲小兒看一本書就要家法伺候，這也怪不著楊紹云，誰叫他家有祖訓(xùn)，不準(zhǔn)入仕為官。

讀書不一定就能當(dāng)官，但是要當(dāng)官必須得讀書。

楊早單憑一張嘴就有可能惹禍，這就讓楊紹云整日提心吊膽魂不守舍了。

讀讀《論語》，懂得忠孝禮義也就算，再讓楊早熟讀閔先生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籍，那小子長大后，豈能耐得住南麓深山的寂寞？

如果僅僅是為官都還作罷，楊早還放出誑話，大談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道理。

這孩子心大了。

心大的孩子，一般都會短命的。

楊紹云很是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