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文會
- 我和崇禎有個約定
- 白發蘇蘇
- 3280字
- 2018-12-06 10:24:10
這“文會”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主題,陸揚回到書桌邊,趕緊將看過的韻律書復習了一遍又一遍,確保自己能作出雖然未必出彩,但至少工整的詩句。同時,又搜腸刮肚了一番,將自己記得的清代詩人們的詩作,全部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還分門別類,一一歸檔,確保隨時可以提取出來救急。
至于清代以后,譬如民國時期的詩作,自然沒法用了,例如徐志摩的新體詩,完全不符合古代的格律,此時作出來,恐怕不會有幾個人叫好,反而會哂笑不已。至于像胡適先生那樣的民國大家,倒是作了一些古體詩,不過那水準……,恐怕也是不好用的。例如胡先生的古體詩《蝴蝶》:“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不過,人家胡先生早有言在先,他是“但開風氣不為師”,倒也不好苛責的。
經過幾天閉門的潛心準備后,想起答應周順昌串門的事兒,陸揚便又跑到周府向那周老頭請教了不少格律的事情,這才心里有了點底,等著“文會”的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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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等到了“文會”這天,李教諭領著陸揚、李玥,乘著馬車,前往蘇州城西的閶門,那是“文會”的舉辦地。閶門,乃春秋時孫武、伍子胥等率吳軍伐楚的出發地和凱旋地,因而也叫“破楚門”。自本朝以來,閶門便是文化活動的一個中心,本朝大才子唐寅唐伯虎便有詩《閶門即事》賦道:“世間樂土是吳中,中有閶門更擅雄。翠袖三千樓上下,黃金百萬水西東。五更市買何曾絕,四遠方言總不同。若使畫師描作畫,畫師應道畫難工”。
既然同來出席“文會”,已然假婚的陸揚、李玥,自然得裝出一副親呢的樣子,不然,被別人發現假婚可就不好了。這一點,倒讓陸揚心生意外,算是額外的福利了,一路上,跟李玥倒也說上了幾句話,讓他感到不虛此行。當然,如果沒有在一旁虎視眈眈監視著的李老頭,自然就更完美了。
在“文會”席中落坐,過了小半個時辰,蘇州知府寇慎陪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文士,來到了主臺。“各位”,寇知府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今日何其有幸!本屆文會,請到了牧齋先生,來給大家點評詩句”。
話音未落,臺下烏泱泱的數百名士子集體起身,俯身道:“恭迎宗主!”場面極為震撼。
陸揚反復確認,那臺上的所謂“宗主”只是一個消瘦的文士,并非什么武林盟主或黑道大佬,但現場的那種氛圍,還是將他震得頭皮發麻。
“牧齋先生”,陸揚在心中反復將這四個字暗念,這個名號怎么那么熟,偏偏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呢?
“蒙諸位不棄,錢某慚愧”,那“宗主”稍稍起身回禮道。
“錢某”?陸揚暗暗道,“錢某”、“牧齋先生”?“錢牧齋”?原來是錢牧齋、錢謙益,哎呀,還真是,怎么能把他給忘了呢。原來那文士是明朝末年文壇宗主錢謙益。“難怪這么大派頭啊”,陸揚暗道。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乃蘇州府常熟縣人,換言之,他也是蘇州人,而且是蘇州人目前的驕傲所在。天下文壇宗主,出在蘇州啊,凡是蘇州人,無不與有榮焉!
錢謙益乃萬歷三十八年探花,曾任翰林院編修、浙江鄉試主考官、右春坊中允,年前因為卷入浙江科場案,暫且告病在家,正好碰上了這次“文會”,蘇州人豈有不邀請他來點評的道理?!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陸揚暗暗心喜,上輩子,看過陳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別傳》,對錢謙益、柳如是的因緣、行跡自然并不陌生,還背過一首錢謙益寫給柳如是的詩“清樽細雨不知愁……”,對了,就是這首詩,待會便當面回贈給錢謙益,定能將錢謙益感動個半死不活,濁淚橫流,用他尚未寫出的詩,感動現在的他,真是太有才了,陸揚自我贊賞道。顯然對于文抄公的工作,已經駕輕就熟,沒有什么心理負擔了。當然,錢謙益也不用太擔心自己的詩被小陸抄去太多,誰讓他的詩,往往用典過多,入清后,為了避禍,又故意用曲筆,寫得晦暗難懂,陸揚就是有心去背,恐怕也不會想費這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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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錢謙益再次落座后,蘇州知府寇慎宣布道:“文會開始”。于是乎,從蘇州府各縣趕過來的一眾士子,開始三兩成群,相互交流起詩詞歌賦,同時,也在推敲著文會主題,各自準備著應景的詩賦,待會好提交給錢宗主點評。當然了,現場的士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要錢謙益一個人看,肯定是看不過來的,送到錢謙益手中的,都是主臺上各位文壇前輩看過,認為還能入眼的,甄選后,才會呈遞給他。
最令陸揚感到奇特的是,這“文會”,除了士子以外,竟然還有不少女子出席,似乎都是蘇州府各位官員、士紳家的夫人、小姐,原來這“文會”還有社交的功能,也是難得。難怪古板如李教諭,也讓李玥跟著過來,原來“文會”上女子比比皆是。最令陸揚滿意的是,到了“文會”后,李教諭便同幾個同僚聊了起來,緊接著,又被拉去拜見那些文壇名家去了。倒是給陸揚提供了與李玥獨處的空間。
陸揚、李玥漫步于“文會”之中,陸揚剛想找點什么話題,突然,聽到一聲呼喚:“玥兒妹妹”。便見幾個小姐模樣的女子走了過來,旁邊還跟著一眾護花使者。
“張姐姐好,孫姐姐好,錢妹妹好”,李玥趕緊行禮道。
“這位便是你那如意郎君?”其中那名姓張的小姐笑吟吟道,“長得倒挺俊俏的”,話音軟糯不已,卻有點刻意,倒讓陸揚感到頗不習慣。
“俊俏,倒是俊俏。不過,只怕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草包”,護花使者中,走出一個翩翩公子哥,手里還拿著把扇子,這春意料峭的時節,寒意尚未全退,倒也不怕冷著。
“張公子”,其中那名姓錢的小姐出言道,“你怎么能這樣說玥兒姐姐的夫君呢?聽聞陸公子在婚宴上,曾臨場賦詩《詠雪》一首,家父事后也是贊揚不已”。原來這錢小姐是那錢主簿錢寬的千金,喚作錢蓶,她性子溫和,與李玥一向交好,是以忍不住出言相駁。
早先出聲的張小姐佯怒道:“是啊,阿弟,你這話說得什捂拔嗦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今個兒,可得跟各位姐姐妹妹說清楚了才行”,原來這張小姐與張公子是親姐弟,乃是吳縣張縣丞的一雙兒女,張茵與張標。那張縣丞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讓范縣令頭疼不已,現下看來,他這一兒一女,也差不多少。
挑釁地看了陸揚一眼,張標繼續說道:“錢妹妹莫急,張某可不敢質疑令尊的斷語。《詠雪》好則好矣,可是,我認為八成是這小子從哪里抄來的,我才不信他寫得出那種好詩”。
“哦,阿弟何出此言啊?”張茵接話道。
“前段時間,玥兒妹妹的父親李教諭被人誣告,這姓陸的小子,竄上竄下,顯然是個公堂老手,這種人,只會是一個刀筆俗夫,哪里還會有詩情畫意。所以,我篤定那詩是他從別處抄來的”。
錢蓶出言不滿道:“那樣的好詩,幾乎是注定流傳的,去何處抄去?!”
聽到這話,陸揚暗暗慚愧,心道:你自然不會想到,是從幾百年后鄭板橋那抄的。不過,心中,對這位仗義執言的錢小姐是感激的。這時,一直沒機會說話的李玥終于出聲了:“張公子,請你慎言。家父落難時,是我……夫君,挺身而出,為家父洗刷冤屈,我并不認為這是什么俗事”。說到“夫君”,李玥顯然俏臉微紅。
“就是,張公子強詞奪理了吧!”錢蓶趕緊出言,附和她閨蜜道,說著挽著李玥的手道:“玥兒姐姐,我支持你”。李玥感激地拍拍她的手。
“好,既然玥兒鐵了心要回護你那‘夫君’”,說道“夫君”這兩個字,張標暗暗咬牙切齒,接著說道:“那我便考校他一二,倒要看看他,是滿腹經綸,還是只是個噓頭嘩先的啊木林”,一生氣,那罵人的吳縣土話都從張標的口中蹦了出來。
聽得李玥都眉頭微皺,她看看旁邊的陸揚,卻發現一直沒有機會出聲的他,雖然眼神略有冷峻之感,但竟然還是保持著他那謙和的笑容。烏黑深邃的眼眸,讓人難以捉摸,那棱角分明、有如刀削的面頰,在陽光的拂照下,顯得格外迷人。說起來,這還是李玥頭一次認真打量他,一不小心,竟然失神了片刻。
陸揚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月白色的袍服,意態從容,微微笑道:“張兄盡管考校”,舉止優雅,從骨子里透露出一種淡然的謙謙氣質,與那氣急敗壞的張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看到陸揚那副不將自己放在心上的淡漠樣子,張標恨不得沖上去,撕爛他的臉,狠狠道:“倒不用考校你什么別的,你今日忝顏冒充讀書人,來參加這蘇州‘文會’,你可知何謂‘文會’?”不得不說,這話問得很有技巧,聽上去不難,可是如果你直接回答,就顯得太白,必然會嚴重降低自己的形象,顯得很粗淺。可以說,這是張標故意下的套,出個無比簡單,卻又難以回答的問題,讓陸揚無論答得上,還是答不上,都會有所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