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孤煙，暮色降臨，星夜蒼茫。

正偉抬手看看手表，這表，還是去年10月出發留學前大哥送給他的，當時大哥說他長大了，給他買個像樣的手表。他還記得在機場，大哥幫他戴上的時候說的那番話：“去到國外，大哥不在身邊，戴好一點體面一點。如今中國滿目瘡痍，你的形象也不止代表自己還代表中國。不讓人看輕。”往事歷歷在目。后來陰差陽錯的回來，發生那么多事，正偉已然明白大哥當時的良苦用心。

表一針一針走動，五六個小時已過去，大哥他們還沒回來。一旁躺在地上的學生切切私語，正偉豎起耳朵聽，這已經是他聽到的第三個學生說，餓了。

正偉又想到這一路走來的這些天，原本十來天的路程，因災民逃難，生生耽誤到二十多天，那些因戰爭逃難的災民，老弱病殘的拖家帶口，餓的餓哭的哭，一幕幕浮現眼前。正偉忍了淚，如今真是國門已破，哀鴻遍野，滿目瘡痍。

從那天盧溝橋七七事變后，日寇十分囂張，大言不慚的說要三個月之內滅掉中國，抗日戰爭爆發，有不少像他們這樣年輕氣盛的愛國志愿者，參與抗日。這一路走來也遇見不少民間自衛隊，守護村莊。每個村都有幾個年輕人組成，抗日當前，正偉看到大多數人還是團結一心的。

正偉不由得想起蔣先生那句話：“抗日戰爭爆發，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皆有抗戰守土之責任?！?

看到大部分人團結一心，共同抗日，這是唯一在戰火中感到欣慰的。

其實這路上，他和大哥有不少機會可以逃跑，可這國門都破了國將不國，又能跑到哪里去，還不如隨著這穿制服的去戰場，貢獻自己一份力量。聽說這前方場戰爭打得激烈，清一色的德械師還有嫡系的王牌師，全部投到了這場戰爭。

再難，這一場仗也必須打。

因為，這代表了中國人抗日的決心。

山下一片寬闊平地，鬼子扎營而起。楊楓會日語，能聽明白周圍人在說什么。他讓方季卿，張辰，薛居，學著鬼子有序跟在他身后，成為小隊。還示意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要說話，一切交給他。

楊楓先是帶他們去排隊打飯，鬼子伙食不錯，看來這場戰爭他們是有備而來。

楊楓觀察了他們的槍支彈藥，一切都是最先進的，他們的軍事設備極好，有些連楊楓都沒有見過。楊楓了解我國的基本條件，清末至此，許多軍事設備老化，甚至彈藥槍支都不足，一些地方派系武器更難了。

繞過一圈。

楊楓又去看了他們的訓練，一看就是專業軍校畢業出來的士兵，楊楓心頭產生一絲絕望。

楊楓找了個年輕的鬼子閑聊起來，巧妙打聽得知：他們是從海上侵入上海的，聚集海陸空三軍，猛攻上海，他們這小隊600人從上海到這里，具體計劃楊楓不得而知。

入夜凌晨，楊楓這一小隊，趁黑回來。

“大哥?！蹦荷?，正偉沖上去抱住楊楓。

楊楓拍拍他的背，低聲說：“好了，好了，快蹲下?！?

楊楓招呼這群學生圍過來，張辰，方季卿，從懷里掏出幾個饅頭，八個人，一人一個。

“夠意思！”學生們接過饅頭。

“就知道你們惦記著我們！”

“好餓！”

餓了一天的學生狼吞虎咽的啃起來。

“你們不吃嗎？”見只有八個饅頭，有人問。

“吃過了，在鬼子軍營吃過了?！狈郊厩湔f。

楊楓看著這群半大的孩子，又抬頭看看天，嘆了口氣。背上卸下從鬼子營地順來的兩支槍，兩排子彈。薛居也卸下他背上的槍和子彈。

他們四人也不敢拿多，怕引起鬼子注意，方季卿和張辰拿的口糧，楊楓和薛居背的槍支。遠遠看著也與其他鬼子沒什么太大區別。

楊楓心里盤算了下，如今12支槍，他們有十二個人，兩人一組，一人一槍。有六把槍是自己人的，老舊不好用，子彈也有限，各種突發情況下都是以卵碰石。

楊楓安排好武器分配，再安排人輪流守夜，4小時換一組，24小時盯著鬼子動靜。

“守夜?！睏顥鳝h顧一下眾人，眼神掠過方季惟和張辰，說：“今天就先從季卿和張辰開始，其余人睡覺。養足精神?！睏顥鞣愿?。

“你倆沒問題吧。”楊楓問。

“沒問題，楊大哥放心，包我倆身上?！狈郊厩浜蛷埑綄σ曇谎邸?

楊楓點點頭，拍拍他們的肩。

“楊大哥，我還餓…”一個年紀小的學生說道。

“餓，餓忍著！”楊正偉過來拍拍他的肩，又哄騙：“睡著就不餓了?！?

山澗斜坡中，楊楓和楊正偉并排躺著，此刻七八月份的天，夜里睡在這荒涼的地上，反倒不冷不熱剛剛好。

天為被，地為床。雖然方圓十里，有同胞尸體，有鬼子軍隊，但在大哥身邊，正偉沒有感到怕。

“大哥，今天在鬼子營地沒遇什么危險吧？”正偉關心的問。

“沒有，你呢，這群學生沒給你惹事吧？”楊楓也問正偉。

“沒有，他們都很聽話?！?

“你做的很好，沒讓大哥失望?！睏顥魃焓置齻サ念^。

正偉看得出，自楊楓從鬼子軍營回來后，神色變得凝重許多?！按蟾缡强吹搅耸裁?，或是聽到了什么？”正偉又問。

正偉側過頭看大哥，大哥看著天，星夜蒼茫。

良久，楊楓嘆了口氣，緩緩說：“鬼子的軍隊，武器裝備，比我們好太多了，這一仗要贏怕打得無望。”

“那肯定的，我們才那么幾個人，當然沒辦法和鬼子比?！闭齻バ南?，這很正常，他們這群被臨時拉上來的學生，怎能何鬼子有得比。

“大哥說的“我們”，不是我們這幾個，而是我們國家。”楊楓眼神暗淡，又說：“我們國家武器設備太落后了，但這一仗要勢在必得的打。沒有任何退路。可想而知得多慘烈?！?

再想到他們自身處境，荒郊野外，無糧無食，無彈藥槍支，無通訊設備。楊楓深知，他們這幾個人，定是不能跟鬼子硬碰硬的，這樣無疑是無端添送幾條人命罷了。

“大哥，明那趟，帶上我吧。”正偉知道明天大哥還會再去，大哥會讓每個人都走一遍鬼子軍營，搞些槍支子彈。

“你還是在這。”

“哥…”正偉剛想撒嬌哀求，被楊楓一句：“你懂因為什么?！苯o勸了回去。

是啊，懂得的。心中一陣苦澀。

一陣沉默。

楊楓知道正偉心里郁悶，半哄著說：“現在每個人有槍了，明天你留在這邊教他們打槍。這也是件很重要的事，哥哥我交給你了?！睏顥髅苏齻サ念^。

正偉知道大哥在妥協退讓自己，也難為了大哥了，如此嚴峻關頭，還要在乎他的心情。

“哥，早些休息，養足精神?！?

一陣風吹起，有些涼。

正偉靠近些楊楓，想起小的時候，也是這樣跟大哥睡。

那時父親非常忙，早出晚歸甚至有時半月一月的不見回來。平時家里是大哥當家，晚上輔導他的功課，哄楊白睡覺這種全是十幾歲的大哥操勞。

到了十歲以后，大哥就讓楊白和保姆睡，還給她找了年紀相仿的方環當玩伴。

父親去世已有兩年，楊白才六歲。那時大哥二十四五歲，平時帶他和楊白出去，不少人以為大哥就是他和楊白的父親。然后他們就會在這時候故意喊大哥，看著周圍人驚訝的眼神，正偉就在心里竊笑。

父親去世后，這家全靠大哥在支撐。小時候他和楊白，也不算懂事，給大哥惹不少麻煩。如今與楊白已天涯相隔，他真要懂事些，給大哥分擔些，不能讓大哥這么操心勞累。

“大哥，這么些年，你辛苦了?！闭齻ビ芍缘卣f。

“傻子，說這個，快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