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細雨朦朧道路泥濘的早晨。
既是冬日,又下冷雨,冰涼的風吹使得人骨頭都有些發疼。按理說這樣的天氣莫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一般人都應躲避家里不出門來才是。
可在這滂沱無人的街道上竟奔波著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影尤為顯眼,既不撐傘,也不戴帽。
中年男子半走半跑地到一間房屋中介的店鋪門前停了下來。店鋪門口緊緊閉著,如此冷的天,街上的店鋪都是極少開門的。此男子停留在店門前躲雨,因風吹得大,冷,直不停的搓手跺腳而又東張西望像是在等誰一般。
不久過后,店鋪老板也冒雨前來,兩人像約好了般似的,一同進了店鋪里面關上了門。
黃仁洪望攜外甥回贛南,被楊楓拒絕后,便想在南京城此長居下去,這樣一來可以先增進自己和外甥之間的情感,待感情穩定時再去行勸正偉跟他回贛南,這是他的緩兵之計。
故而,今日即滂沱雨下也未能阻擋住他要出門的心思。他早早約好此店老板,二人在店內商量房子的事宜,半日過后,黃仁洪終于選到了一間皆為滿意的房子。
位于南京城玄武門旁的一間獨立的房子,算不上繁華落盡,但卻別有一番風味,有種清朝時期中戶人家的府邸般寧靜。
與此同時楊公館二樓書房,正偉楊白二人站在書房中間雙手微垂兩側,眼簾低下,嘴唇微微珉著。楊楓坐在紅木桌后,手里習慣拿著當日的報紙。他有意把這對兄妹兩晾在一旁不去理會,前些日子將兩人打過一頓后,也沒有過多的安撫。
今日一大早這二人就到書房來規矩站好,也不發言。看此樣子身上的傷應該是好的差不多了,前來負荊請罪。
楊楓這弟弟妹妹兩人都總是這樣,屢次犯了錯后,屢次都學得一副乖巧模樣過來認錯。但每次過后又會不斷犯錯,屢教不改。直教楊楓拿他們沒法子,有些事情他們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就拿加入抗日這件事來說,明知踏身于此以后,必定日日提心吊膽,稍有不慎就會面臨死亡。如若抽身一步,且不說榮華富貴,世界如此之大尋個稍微平靜的國家去度過此亂世,豈不比他們現在所謀之事容易得多?
明知道抽身一步便可保半世平安,卻為了心中存有的道義,愛國之心。寧愿立身于陷境,忐忐忑忑,做著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差兒。不僅如此,還被世人皆誤以為‘漢奸’套上‘叛國’的罪名。直至背負此罪名到死,甚至死亦無葬身之所。
正偉楊白如此,楊楓亦如此,還有許許多多跟他們背負同樣使命的‘愛國者’。都與他們一樣,在看不見硝煙的戰場戰斗著。腹背受敵、不被理解、吃力不討好,他們到底需要多強的心智才能立身于此,赤子之心不變?楊楓說過他這輩子的愿望有二,一是望小弟小妹平安度過此生,二是自己能活在陽光之下。
這就是亂世,本該如此的愿望都難以實現,卻成了夢寐以求。
楊楓抬眸瞥了一眼立在書房中的二人,不緊不慢的責備道:“你們兩個可曾知錯了?”同時將手中的報紙甩到紅木桌上,站了起來。
正偉楊白不聲不響在此站了已有半日之久,大哥皆似他倆如無物。這會終于等到大哥發話了,雖是責備的話語。
“大哥,我們知錯了,望大哥不要再生我和小哥的氣了,好嗎?”楊白看見大哥肯跟他們開口說話后,連忙認錯,生怕大哥不再理他們。
“大哥,對不起。”正偉也跟著應聲,認錯同時微微抬頭看了眼兄長。
楊楓繞過紅木桌緩緩走向他們,正偉和楊白能感受到大哥傳來的氣場和壓力,此間還透露著某種內斂的沉穩。
楊楓從容不迫的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愿意改嗎?”
此短短一句話,于是乎,二人都沉默不語了。很明顯,楊楓是要他們知難而退,是要他們‘臨陣脫逃’,是要他們放下手中所做的‘危險之事’。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開這個亂世,楊楓是想將他們保護起來。
“不作聲又是什么意思,誰能告訴我?”楊楓語氣依舊是那么的從從容容神色自若。可正偉和楊白皆感到了一股強大的壓力靠向他們,這是他們來自內心對大哥的某種恐懼。
兩人都沒有回話,但他們的心思已然。
“出去!”楊楓喝道。
“大哥。”正偉似乎還想說什么,抬頭對視到楊楓堅定而憔悴的眼神。正偉不由的心疼,大哥才三十出頭,看起來卻像四十多才應有的疲憊,鬢間的細微白發,也越發的明顯。這些都是平日間操勞過度日積月累堆積出來的。
最后,正偉楊白二人對視了一眼,皆出去了。
楊楓一個人待在書房,沉思。這一切難道不都是預料中的事嗎?怎么還會發火。此時楊楓心中多的是矛盾,國家的危難已經到這般境界,他卻出于私心讓弟弟妹妹袖手旁觀,遠離于此。他恨,他恨這個亂世,恨自己。他也無奈這個亂世,無奈自己。于公于私都做不到兩全其美,世上難得兩全法,忠義亦不能雙全。
當初得知正偉加入軍統時,是做了多久的思想工作才把自己說服,同意正偉加入抗日戰爭,出于擔心還把他安排到自己身邊來共同謀事。即使不能讓他安安穩穩的太平,即使處于亂世,那也要放在自己身邊。他是這樣想的。
如今自己跟正偉都是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稍有不慎就會掉入萬丈深淵萬劫不復。現得知楊白竟也加入這趟‘渾水’。難道真的要讓楊家子女都葬送到這場戰爭來嗎?
他自己不怕死,亦可以為國捐軀,唯獨自己的弟弟妹妹不行。
別人家的弟弟也是弟弟,別人家的妹妹也是妹妹。為什么就我楊家子女就要特殊一些呢?楊楓問自己。
楊楓坐到沙發上,頭疼又開始發作。他竟開始聽不到任何聲音,好像陷入一個循環里面出不來。他開始捂著太陽穴,想好減輕些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