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在其中透露這些消息給日本人的，到現在為止，都還不得知。加上親身經歷這些事的人都已經相繼離世。后人知道的也不全，故而自然也就無法深究下去。

之所以楊百蕭要隱瞞正偉的身世，最主要的還是怕正偉長大后，在不清楚這些事情的由來時。誤以為自己生母當真是“通日分子”，從而會心存異想。

楊百蕭此舉也是為正偉的以后考慮，希望此往事到楊楓這代結束。楊家子弟亦不需要知道之前是閻氏子弟，且安心過日子便好。

誰曾料想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遠在江西的黃舅爺竟然找上門來。

一日清晨，楊公館餐桌上只有楊楓和楊白二人用早餐，楊白不禁埋怨自打黃舅爺來南京后，小哥連家都不著了。

楊白對楊楓試探著說道:“小哥都六天沒回家了，大哥也不管管嗎？”

自從在祠堂跟正偉提過那段往事后，在接下來的日子他幾乎沒有著家。楊楓想著，這許多年未見面的舅舅外甥，是該好好敘敘的。反正國立大學也還未開學，就由他這陣子吧。

“好好吃你的飯。”楊楓回應她。

這時正在門口打理衛生的方環與人講話的聲音傳了進來。楊白連忙放下手中的碗，跑出去:“定是小哥回來了。”

來的人不是正偉，而是黃仁洪。

“怎么是你？你怎么來了？我小哥呢？”

“這黃家與楊家怎么也是親戚一場，我不能來嗎，外甥女。”黃仁洪調侃著笑了笑回應楊白，看出來他今日心情不錯。

方環放過手中的活兒，用手擦擦圍裙，走過來向黃仁洪詢問:“黃舅爺要留下來一起用早餐嗎？方環好準備準備。”

黃仁洪擺擺手:“不必了，在客棧時已同小偉一起用過了。”

“我小哥呢，怎么沒同你一塊過來？”楊白依舊抱著這問題不放。黃仁洪沒有回答楊白的話，大步跨向楊公館客廳，望向正吃早餐的楊楓，開門見山。

“我今日來，主要是代替正偉過來跟你們做個告別的，我準備帶正偉回江西老家。”黃仁洪停頓的看了一下楊楓的反應后，接著繼續道:“他已經同意了。”

“才不會，我小哥是不會跟你走的！”楊白隨后跟進來聽聞黃仁洪的話，一臉的難以置信。

楊楓臉色沉著，對黃仁洪也只有一句話。

“有什么事，你讓正偉自己來跟我說。”

雖不知黃仁洪此話的真假，但楊楓心中多少是不信的，自己將如此多心思花費在正偉和楊白身上，自認為對這兄妹倆是有所了解的，平時可能會調皮搗蛋些，但也不會失了分寸。家中大小事物都是自己操心，父親留下的生意也都是自己一人在管理。為了這個家，為了年幼小弟小妹，如今都已三十有二也還尚未娶妻。這兩孩子雖不說但也看出是體恤他的，平時對他這大哥也算恭敬。

正偉從小跟在自己身邊長大，如今正偉雖已隨自己加入了組織，但他本身還有另一重身份:軍統特工。倘若他離開楊家，那便是相當于離開組織。那他是否還會回去軍統，若是回去，他都已然知道他這個大哥的身份……假如他并非想離家，可那黃仁洪的話也不像是空穴來潮隨口說說。

越往下想，楊楓臉逐漸鐵青。

過了不幾日，黃仁洪果然信守承偌的領正偉回楊公館。來跟他這個大哥，做個告別。

楊楓，正偉，楊白，黃仁洪，還有方環，都一同在楊公館寬大的客廳內。

“黃舅爺，你怎么說也算是楊楓的長輩。上一代的恩怨誰是誰非，楊楓做晚輩的沒有資格議論。人都去了，你講了這些陳年舊帳讓正偉去負擔，你覺得這樣真是對正偉好嗎？”楊楓不亢不卑對黃仁洪說后，看了一眼旁邊的正偉，只見他一直低著頭。

“正偉這孩子在你們楊家受了多少苦，如今你家楊老爺子也不在了。正偉說到底就是楊家小娘生的，楊大少爺何必在乎這個呢。黃某今天帶走了他，減少了楊大少爺的負擔。還有，這些年你楊家撫養正偉的經費，我黃家也已經準備好了。”此言可看出，黃仁洪的確是很想要回他這外甥。

楊楓沒有理會黃仁洪的話，他站起來走到正偉面前。

“什么時候走？”楊楓語氣很是平穩。

“后天上午的火車，你們若是有空閑，也可以來送一送。”黃仁洪代替正偉回應楊楓。

“正偉，你來回答，什么時候走！”楊楓看向正偉，再次問道時語氣提高了些。

“后天。”

“想好了？”

“想好了。”

正偉不用抬頭也知道，此時大哥的臉色肯定很難看。

“黃舅爺說你在楊家吃了很多苦。大哥這些年對你怎樣，大哥相信你自己心里應該有桿秤的。”

楊楓轉身走開接著繼續說。

“你一歲那年，險些被你生母活活捂死，是大哥沖進院子將你救了下來。后來也是大哥背著你走了三個月，走出山西城并一路照料你到南京。你十一歲那年，賭氣拿家里的錢到長樂坊跟人賭錢，被人做局全盤輸完且欠了債，給人押在賭場。也是大哥帶錢去將你帶回來。你二十歲，大哥看到國家恐有戰亂勢頭，費勁心思將你送到國外去念書，好讓你遠離戰亂的糾紛，能在亂世中安安穩穩。你倒好，我前腳送去，你后腳就跑了回來。無奈之下給你安排一個助教的位置，就是好讓你在大哥身邊，有個安分！”

正偉聽著往事，心中愈發的替大哥感到苦澀。回想以前種種，雖有時大哥對他嚴厲了些，但也確實待他關懷備至，知疼著熱。

“現如今突然冒出一個自稱是舅舅的人，你才跟人家待了幾天？就要跟人家走，你若執意要走，也可以！去祠堂給你爹娘叩拜一下，然后告訴他們，你要離開楊家，并且從今往后不在相往來，那大哥今天就替爹做這個決定！”

正偉他并沒有想過要跟楊家斷離關系，只是這些天突然知道了些往事，就想著離開楊家出去待一段時間，靜一會。

正偉剛想開口解釋，黃仁洪斷了他的話勸道:“小偉，你大哥既已經同意，快去給你爹娘叩拜下，舅舅這就帶你回去江西。”

正偉站著沒有動。

“也罷！你若實在不愿意去叩拜，那就隨黃舅爺去吧！”楊楓說完便轉過身去。

正偉依舊沒有動。

看大哥與黃舅爺在旁你一口我一句，有些懊惱。這樣僵了一會，他突然緩緩對著楊楓跪下。

“孩子，走吧。”黃舅爺仍不絕勸到。

正偉沒有起來，他徐徐轉向黃仁洪給他叩了個頭，黃仁洪感到不妙。

“孩子，你這是要干什么。”黃仁洪驚詫著問正偉，他猜出心性純良的外甥可能是因為聽了楊楓的陳年舊賬后，不忍心離開了。

“舅舅，正偉不能跟你走。”

“你確定想好了，這回該又不會是三分鐘熱度。”身后傳來大哥的聲音。

“再給你個機會，去還是留。若去，你就現在跟了黃舅爺馬上離開，自此同楊家恩斷義絕，各不相欠。若留，你就給我規規矩矩地滾進祠堂，聽候家法發落！從此再不提‘離家’二字。”

正偉聽了楊楓給的選擇有些驚詫，猶豫一番還是往家祠堂敞開的大門走去。其實在正偉選擇留下的時候，就知道難免有這頓箠楚，他必須為前些時日他所有的過激言行負責，對今日的風波作個了局。

楊楓隨后一同跟進了祠堂，拿起燭堂案上家法板子就往正偉身上打去。正偉絲毫沒有準備的機會，身體慣性向前傾倒后又規矩跪好。

“大哥，能否把門關上。”正偉望向兄長滿臉請求，好歹給他留些顏面。

“跪好！”楊楓喝到。

“楊楓你什么意思！當著我的面打給我好看嗎？”黃仁洪怒氣沖沖的進來對楊楓指責道。

“黃舅爺，怎么我楊家管教自家子弟，黃舅爺也要插手嗎？”

“楊楓！你？”黃仁洪被楊楓的行為氣得啞口無言。他轉對正偉說道:“小偉你別怕他！現在已經是民國了！最近在運行的新文化、新生活運動，就是為了推翻這些慘不忍聞毫無人性的封建禮教家法。”

黃仁洪越是勸，楊楓打得越是狠。

黃仁洪當然知道楊楓是故意當著他的面打他的外甥，順勢借此來打他這個舅舅的臉。

最后黃仁洪只得妥協無奈示弱:“行，我走，但你別打小偉他了，這般打法孩子身體禁不住。”

黃仁洪再看一眼正偉，嘆氣搖搖頭忍痛割愛般的離去。

楊白將黃舅爺送出門口后，速急回來替小哥求情:“大哥，黃仁洪已經走了，您原諒小哥吧。”

不想楊楓并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楊楓冷冷地呵斥正偉：“你可知道你這幾天險些為人引誘，離宗背祖！”

“你可知道離家出走等于背棄恩德，就如同軍人背叛倒戈！今天你離家出走，明天你就有可能離開你所屬的陳營，跑到別人的陣營上去！”楊繼續呵斥。

正偉壓抑著低吟，前面的發梢被汗浸濕緊貼額頭上，地板上有幾滴清晰的水漬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楊白不忍再看下去，到小哥旁邊跟小哥并排跪著替小哥求情。“大哥，您別打了。”說著楊白過來一把擋住小哥，央求大哥。

楊楓停下來，目光怒火轉向楊白，喝令道:“你也給我候一邊跪著去，少不了你的。你做的好事大哥沒騰出手教訓，你倒先來自討。”

“想方設法、費勁心思送你們出國，望你們平平安安。你們倒好，一個加入兇多吉少的軍統，一個加入盲人瞎馬的中統。反了你們！”

聽到這里，正偉楊白兩人都驚愕了，大哥是如何知道楊白加入中統的，如果大哥早已經知道，那在大哥眼里豈不是他們兄妹倆合起火來騙他這個大哥？

楊楓今日鐵了心要教訓他們的架勢，看來是有意要把他們前些日子的‘罪行’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