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云洲繁華錦繡,霖洲只會因美食而盛名蓬萊。
白煜說的不錯,霖洲最負盛名的當屬賦蕓軒的糕點與溫尚閣的酒茶。
三輛輕便的馬車從九霄城東門出來,一路絕塵前往霖洲。
一路上,有淺笑安靜的居亦龍,眉飛色舞的白煜,新奇眨眼睛的花昱塵,還有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的陸成勛,白蘅蕪并不覺得漫長。
三個時辰后,馬車駛入了霖洲邊界。
白煜掀開簾子,哼著小調,悠哉悠哉的看風景,忽然回頭坐直了身子問道:“天君,民間市井人多口雜,我們是不是要改稱呼???”
白蘅蕪點點頭說道:“的確,就隨民間稱呼吧?!?
居亦龍在一旁淡淡一笑:“是,夫人?!?
白蘅蕪默默緊攥了居亦龍的手,心里潺潺淡淡暖流。
白煜搖著手里的扇子想了想說道:“那按年齡來,我自然稱龍兄為兄,成勛平日也叫我一聲白兄,那小塵自不必說了,年歲輕就是好?!?
花昱塵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肉嘟嘟的小臉的確是長不大的模樣,只見白蘅蕪笑了笑說道:“你們本身也沒差多少歲,這有什么可傷春悲秋的?!?
白煜佯裝悲傷的嘆了口氣,故作高深搖了搖頭。
陸成勛卻思量著別的事情,問想白蘅蕪道:“夫人,我們趕到霖洲南城,估計日頭就要落了,我們是否要先找一家客棧落腳?”
南城,是霖洲界內最繁華的地方,自然是微服私訪第一站。
白蘅蕪點了點頭,而后十分瀟灑的向后一仰道:“反正呢,所有的銀子都在你們龍兄那,我是要落個清閑的人咯。”
三雙眼睛齊刷刷的盯向了居亦龍。
居亦龍默默捂住了自己的錢袋。
黃昏將至,馬車進了南城城門,只聽得城里熱鬧得很,白煜掀開一角簾子,只見得外頭小商小販,有挑著扁擔賣著瓜果的,有推著攤子賣首飾胭脂的,昏黃徬晚,華燈初上,遠處還有幾盞孔明燈搖搖而上,不知載了幾多祈愿心事。
“夫人,前面有一家客棧,看著倒不小,要不要去問問?”白煜看著熱鬧,又看了看這兩街之上的商鋪,忽然回頭問道。
緊接著馬車慢下來,雙音也掀簾向內問道:“夫人,前頭這家客棧不錯,容雙音先去問問?!?
“我也去!”
白煜蹦下馬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上了雙音的步伐,邁進了客棧。
白蘅蕪也不攔著,自顧自的抬眼看了看匾額笑道:“桃夭,名字有意思?!?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想來客棧名字多旖旎,霖洲南城之地,必多風花雪月之爛漫之景。
三輛馬車,除卻侍衛禁軍,所跟的不過寥寥數人:四位君子身邊的枕夏,墨衣,千修,文昭,天君身側的雙音,還有吏部典史令紀華,內閣兩位學士沐萱之與左頤,宮廷畫師鐘敏,太醫顧芊,文英隨行。
總而言之,帶的都是“自家人”。
街巷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車子不少,嘈雜聲此起彼伏,白蘅蕪正下馬車的功夫,只聽后頭就有聲音響起,說道:“怎么又是你這個書呆子!在這路上搖搖晃晃,還敢擋我家大人的轎子!”
又有迷迷糊糊的聲音說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白蘅蕪側耳聽著,不由得向后看了一眼,只見道路中央站著一位醉醺醺的藍衣書生,一手拿著書卷,一手拎著酒壺,正在那不知所云,他身前攔住的轎子倒是看著非富即貴,一時間,白蘅蕪倒是饒有興趣的多看兩眼。
周圍看熱鬧的群眾也多了起來,不少人指指點點,議論聲落入了白蘅蕪耳中。
“這人不是城西面的陳秀才么?又喝上酒了。”
“還真以為自己是太白之輩,喝幾口酒就名揚千古了,這撲棱了七八年也沒考上個舉人!”
“依我看,這男人不比女人,中了舉人,過了殿選,除非你是狀元,否則哪有幾個能做大官的?要么就是內閣書院做個學士,要么就是偏遠之處七品小官,有什么意思?”
“還不如趁著年輕,入了哪個侯門小姐的眼,可就一生無憂了!”
“你瞧他那樣,哪個小姐看得上他?尖嘴猴腮,瘦得皮包骨。”
“可不是……”
白蘅蕪一面聽著,一面對負責文考的吏部典史令紀華說道:“每年考場失意之人不計其數,只是不曾想,也會有人如此執著?”
紀華說道:“回白夫人,的確如此,只是大多數,都是執拗無才之輩,也是可嘆可恨?!?
白蘅蕪剛想說話,便聽一直安靜的轎子中有女人聲音:“玥兒,是什么人?”
那個叫玥兒的侍女,正氣鼓鼓的瞪著那個陳秀才,聽了這話回身說道:“大人,又是那個買醉的陳秀才?!?
片刻,轎中人開口道:“罷了,繞路而行,先回府吧?!?
玥兒只得沒好氣的瞪了陳秀才一眼,繞路而行,不言其他。
白蘅蕪聽著轎中人聲音溫良敦厚,說話也是端了禮儀的,便回頭問道:“紀大人,這是官轎,不知里頭是哪位大人?”
紀華信手拈來道:“回白夫人,自從霖洲長史尹江婉革職抄家后,原本的霖洲都史舒文瑤便坐了長史之位,聽說,也是位體察民情,憂心民生的大人。”
“是么?”白蘅蕪不甚了解,只是說道,“百姓安居樂業,自然是最好的了?!?
“夫人,夫人!”
一旁,白煜抽身蹦過了桃夭客棧的門檻,跑出來拉著白蘅蕪與眾人說道:“夫人進去看看呀,里頭的房間干凈雅致,若夫人喜歡我們就在此歇下來。”
白蘅蕪被拉著進了客棧,只見里頭人不多,環境也是干凈,房間也比較大,的確是不錯。
雙音走過來說道:“主子,這是南城客棧條件上成的了?!?
白蘅蕪倒是不矯情,既然出來,自然處處不比九霄城,干凈便好。
“挺好的,住這吧,”白蘅蕪開口,看了看白煜,對他使了眼色說道,“去你龍兄那支銀子吧?!?
居亦龍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頭,剛剛進來,就見白煜笑嘻嘻的走過來笑道:“財神兄,拿銀子來吧~”
居亦龍沒好氣的剜去一眼。
一天到晚都是這個樣子!
半個時辰,都安置妥帖后,白蘅蕪叫了人下到一樓大堂吃飯,白煜對陸成勛說道:“哎,我打聽過了,他家的女兒紅是正宗的,要不要嘗嘗?看看有沒有比御酒司釀的好喝?”
陸成勛笑得小眼睛一瞇,表示同意。
白蘅蕪看著白煜點了一壇女兒紅,挨個倒滿杯,便伸手奪過身邊花昱塵的杯子說道:“小塵不能喝酒,別教壞他!”
花昱塵投來了感激的目光,居亦龍笑道:“這么久了,小塵只有喝葡萄釀的時候能稍微好一點,之前子墨邀他喝酒,當真是三杯就倒頭。”
花昱塵笑道:“想來當初也是掃了白兄的興。”
白蘅蕪無奈說道:“你的白兄呢,這輩子最值當的就是喝酒了,天下美酒,不知要喝到什么年歲。”
白煜依舊興致勃勃的倒著酒喝,天君說的沒問題,他的確有雄心壯志,要喝遍天下美酒。
一頓飯過后,眾人都回了屋子歇息,推開窗,白蘅蕪瞧見了后巷里忙忙碌碌的街市,不少青年男女,來來往往于這華燈影下,流轉著絲絲細膩的情腸。
后巷街上的最大招牌,當屬此刻人滿為患的花月樓了。
門口站著兩個男女,女子妖嬈嫵媚,秋季夜涼,卻也只穿著輕薄紗衣,露出胸前隱隱約約的誘惑來,一顰一笑都風情萬種,讓人酥了骨頭,而男子則是白凈俊俏,低眉順眼,舉止溫柔,讓人看了只覺憐惜憐愛,白蘅蕪干脆搬了凳子,坐在窗前,歪著頭看著眼前光景。
雙音靜靜站在白蘅蕪身后,心中默默生疑,堂堂蓬萊天君,居然對一個青樓伎館如此專注?
似乎……不太……
然而說熱鬧,也的確是花月樓最熱鬧了。
良辰美景,自是風花雪月眼迷離,就在白蘅蕪醉心于那遙不可及的嫵媚光景時,忽然一聲粗魯呵斥,打斷了這場浮生若夢。
“死丫頭!老子怎么撿了個你這個玩意兒!趕緊走!走??!”
白蘅蕪眼皮底下,一個男人正拽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往青樓方向扯去,那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眼睛是大大的,一張稚嫩小臉此刻被眼淚潰堤得如泥漿般混糟糟的。
身側,還有一個瘦小的男人,賠笑說道:“江哥,小弟都給您商量好了,這個數,絕對沒問題?!?
白蘅蕪看著他伸出來三個手指頭,那男人拉扯的便更狠了,女孩掙扎不過,喉嚨里“嗚嗚咽咽”的,雖然微弱,卻著實透著歇斯底里的抗爭。
大致,是個啞巴。
白蘅蕪猜度。
不多時,那個女孩的身影,便埋沒在了絢爛繁華的深處,那位“江哥”與那個瘦小男子眉開眼笑的離開了花月樓,黑夜吞沒了銀票的厚度。
青樓滿座,亦不過風花雪月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