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兒這頭發著呆。
不一會,玉寧來傳旨,說是前頭已經開始上膳,唐雀兒攏了鬢上唯一那朵粉白芍藥花,暗暗舒一口長氣,跟著玉寧一步一步邁向山溪堂的偏廳。
女為悅己者容,再見光武帝,她仍舊希望,自己還是他鐘愛的那一個,再經歷了這么多這么多的事情后,她希望,他們兩人還有一分心情,看著對方,能燃氣一絲的熱切。
畢竟,這是唐雀兒計劃中,最后的一段時光。
他,是在娘、斯麟之后,第三個不忍心放下的人,不忍心把他一人留在這吃人宮廷獨自熬過黑暗的第三個人。
冷酷宮廷之內,她相信他也是苦的……
思及此,唐雀兒心底又忍不住自嘲一回:這皇宮吃人,他不就是始作俑者,自己擔心他,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己的計劃如何順利實施……
吱嘎一聲,偏廳的門開了又闔,堂屋里鴉雀無聲,只有窸窸窣窣地腳步和衣袖絞磨的聲音。
十二個尚膳太監低頭挨個上菜,光武帝坐在上首,正看著剛進門的唐雀兒,她低頭行了個禮,走過去站在他的手側。
雖然陪吃已經成了習慣,可,她到底是來奉膳還是來用膳,皇帝未發話,唐雀兒不敢擅動。
她微微抬頭,掃了一眼光武帝身邊站著顧臣,以為接下來光武帝要讓她坐下的。
可——“唐氏最近規矩不好,先從奉膳開始,再磨練磨練吧。”
說話的正是光武帝本人,他口氣清冷,神色溫漠,唐雀兒低著頭,大概知道他心里的不痛快是來自哪里。
想必還是因為斯麟,蘇娘去披芳閣鬧了一回,如今宮里滿是流言,她又沒有避諱,日日去芳草軒侍奉,絲毫沒有在君前認罪懺悔的意思。
所以,光武帝不得不親自給她點厲害。
不過,只是奉膳,并不是辛苦活,端著銀筷看皇帝臉色給他逐一布菜而已,她清楚他的喜好,這難不倒她。
唐雀兒從顧臣手里接過小瓷碟子并一雙紋龍銀筷,小步輕輕走到皇帝右手邊,剛剛站住,抬頭掃視一眼席面,她就愣住了。
剛剛進門她不敢抬頭,所以也沒看仔細,祝雙一張臉混在十幾個尚膳太監堆里,服侍在御前,她也沒多留意。
可等尚膳太監們抬著食盒都退下后,她才冷不丁意識到不對勁,祝雙,竟然是坐在飯桌邊的!
唐雀兒心里忍不住一愣,然后整個人,從手指開始慢慢發涼。
祝雙一直盯著唐雀兒,臉上的微笑慢慢放大,越看越像一個打了勝仗的人,滿腹的驕傲與得意。
是呵,從前,祝雙站著她坐著,如今,風水輪流轉,輪到她唐雀兒成了服侍的那個……
光武帝何嘗不知道,站在高處的人被從前不如自己的人給踩在腳下的滋味,他是故意的,他把斯麟帶給她想討好她,她笑了;對蘇娘被作踐,他袖手旁觀,她也心疼了,可唐雀兒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她付出的所有喜怒哀樂,都是為因為別人,因為她的孩子、因為她的娘,卻偏偏沒有任何一種喜怒哀樂,是分給他。
或者說,唐雀兒對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情緒了。
光武帝叫了傳膳這一出戲,就是想激出她的喜怒哀樂,起碼證明,她心里還有自己,可她,目光清冷,里面連隱忍都看不到,空洞得像一個死人。
他不得不懷疑,唐雀兒是不是還活著,還有血有肉得活著。
“還愣著?布菜。”光武帝垂眸執筷,頗為不滿地挑起眼前碗里的幾粒米,語氣里有無限的煩躁。
唐雀兒慢慢伸長手臂出去,夾了一筷頭的熗炒青菜,放在光武帝前面的瓷碟里,見他仍舊不動筷,又傾身去夠略遠的一處蒸魚。
因為唐雀兒沒有名分,常年扎姑娘頭,所以并未全部束發,她傾身去夠,肩膀上的垂鬢微微散下幾縷發絲往身前掃去,若有似無地也擦過光武帝的肩膀,那微不可聞地小小馨香隨著發絲,鉆進了光武帝的肺腑里。
他手中一頓,心頭就像被這柔滑絲發給綰住一般,纏得他心口越發地上不來氣。
她知不知道,這世上,他也只會對她動心,她又知不知道,他為她做了太多帝王不該做的事……她無知無覺地布菜,對祝雙滿是譏笑的臉,也無動于衷,她當真是無心吧!?
她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啪!”地一聲,光武帝把手中的銀筷按在桌上,頓時,偏廳里更是一片寂然。
“你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皇帝在發無名火,連顧臣都看出來了,唐雀兒臉上還是無波無瀾,她慢慢放下筷子,跪在地上,卻不抬頭,只等頭頂上的兩道冷峻目光發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