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被圈禁,同是唐仲晉的女婿,可襄王以則,并沒有賢王以程,對唐家有那般深刻的體會。
賢王已經人到暮年,回首往事,說起妻子唐鳳兒,他哭得像個孩子。
“唐氏要是還在,本王也不至于如此孤單,活得越久,越孤單。”
襄王以則想勸,卻也知道憋在心里的話,不如說一說舒服。賢王難得見到一個肯聽他說、同時也懂唐氏的人。
“那年是東征七年還是八年,太久了,不記得了……我年輕,血氣方剛,落入敵軍誘敵的陷阱,被人家生擒,先帝仗著兒子多,都準備要放棄我了,哪知道我在敵帳里還沒有坐熱乎,就聽敵營外一片刀槍吶喊聲,我啊,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紅衣白馬的,鳳兒就沖了進來,當時,她還懷有兩個月的身孕,手起刀落就為我松了綁……”
賢王又猛灌一口酒,眼淚撲朔。
“至今我都記得,我們有命再相見的場景。她紅衣紅冠,執一柄紅纓槍,紅著眼圈仍然倔強地說道:‘不死就還要做我相公!’我上馬和她一并殺出重圍?!?
“可,敵軍六萬,哪容得我們如此挑釁,鳳兒五千精騎為了救我,死傷大半,我們前面跑,后面大軍在追,我都以為結局必然要死了,哪知道這時山坳里沖出另一支隊伍,領軍的正是唐家老大唐克楠和老二唐克爽?!?
唐克楠和唐克爽不止是鐵錚錚的漢子,也是溫柔的弟弟,明明和鳳兒不是同母,卻深知長姐感情歸屬,在未告知父帥情況下,各自點齊兵馬,來為長姐斷后,唐鳳兒帶著以程奔襲至山坳關口,他們兄弟胸有成竹,拱手道:長姐放心回營,這里交給我們兄弟就是!
以程忠厚,還想要認真下馬,謝過救命之恩,哪知道唐鳳兒英姿颯爽,帶著部眾風一樣奔了過去,聲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蕩:本將在營中自會烹好酒,等你們歸來!
唐克楠兄弟那一場阻擊戰,便是名震天下、可以載入軍事史的,峽關之戰。
兩萬軍隊,只布了三百投石器于山澗之上,追兵趕到后,便如被包了餃子一般,被堵在山谷凹地。
四萬敵軍被頭頂上的碎石亂流給打了個暈頭轉向,只用了半個晚上,唐克楠唐克爽就殲敵大半。
這是襄王少年時代,最仰慕的以少勝多之戰。
以則給賢王又斟了杯酒,然后自己也飲了一杯,也算遙敬英雄。
“西南戰場本來就薄弱,如果不是峽關之戰,恐怕后面的東征也不會如此順利。唐家和大哥您,都是有福有運的?!?
以程笑笑,仿佛回到青春歲月,眼里滿是精神,“唐家兩兄弟和鳳兒私自帶兵,違反軍規,雖然打勝了,還是被大元帥罰了個慘。每人二十鞭子,綁在柱子上當眾行刑,我哪舍得鳳兒吃個苦,便代她上去,我們難兄難弟三人,這才是不‘打’不相識呢?!?
賢王與唐家感情深厚,不止是娶了心愛之人,也不止是感念唐仲晉的教導之恩,還有一份難得的手足情。
唐家兄弟口中稱以程為姐夫,卻視他為長兄,這個長兄無論怎樣庸碌,他們仍舊愛戴于他。賢王怎能不念如此厚誼。
反觀,先帝這邊,父親怕損兵力,都能放棄兒子,如何不叫以程寒心。
先帝圈禁了賢王,光武帝圈禁了襄王,他們父子兄弟,都是這樣的薄情寡義,想到這里,兩人都是一陣沉默,然后相對苦笑,對飲一杯。
本來他們都以為這頓酒菜就要這么沒滋沒味地結束了,就聽外頭侍衛來傳:襄王府有人來探。
說著,就看見一個身披黑狼大氅,粉白團子的一張笑臉抬頭邁了進來。
“王爺——”
唐鶴兒剛要請安,一把讓以則給扶了起來。
那天急匆匆被帶走,也沒和唐鶴兒交待什么,如今看她能來探監,一身淡泊寧靜,以則也稍稍放心些,問過了王府,得知都沒有事,就更是沒什么可掛念的了,便安心把唐鶴兒圈進懷里,以慰思念。
眼見著別人郎情妾意,賢王一大把年紀,樂得看個熱鬧,根本沒有離開的意思,笑呵呵地問,這位可是唐家姑娘?
唐鶴兒見禮,自報家門,說是唐氏六女,名鶴兒的。
賢王更加高興了,捋著沒幾根的長胡須,起身繞著唐鶴兒轉了一圈,稱贊道:“你降生的時候,我和你姐姐還回唐家看過你,一晃這么大了,看著就像唐家的女孩兒,就是可比你姐姐溫柔多了?!?
“這位是本王的長兄,賢王?!?
唐鶴兒縱使不知道征戰那些事,可也知道他是為了唐家才被囚禁于此,頓時對賢王好感大增,又認真的給賢王行了一個大禮,高興得賢王口稱好妹子。
以則覺得這就有點好笑了。唐鶴兒十七歲,以程五十四歲,論年紀,他都能給唐鶴兒做爺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