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院中的梅花在月色中搖曳，云琬琰立于梅樹下，她抬手細細輕觸含苞欲放的花骨朵，眸中的陰冷寒氣逐漸被片片柔和所替代，盡管此時塵埃落定，可她依舊眉目愁容。

凌恒站在不遠處，云琬琰的纖纖身影絲毫不差地落入他的眼中。

“華英郡主歷劫歸來，可這歸來之人，是否還是曾經的那個人？”凌貴妃的話在他的耳畔響起。

凌恒知道云琬琰變了，一直都知道。當年她強忍傷痛，裝作若無其事地向眾人告別遠赴云州時，他就知道她變了。

過去的云琬琰雖有男兒壯志，可又有無憂無慮的灑脫，那張天真無邪的容顏，曾令多少人失魂落魄。如今的她已越發氣勢凌人，周身彌漫著王權貴胄的冷酷，與她嬌小的身子格格不入。同樣的容顏，使天下紅顏相形見絀，可眸子里射出的光，硬生生地把人逼退三舍。

歸來的人，早已不是云琬琰，只是握有大胤一方大權的華英郡主。

云琬琰回眸，終見凌恒昂然而立。她笑容舒展的那一刻，月華失色。

提裙快步上前，她還未站穩，就驚喜地道：“你終于回來了。”

白天時，見她漸漸緩和，凌恒便提出要親自進宮把這件事了結。她雖知凌恒是她最好的后盾，無論凌恒說什么，胤帝都會深信不疑。可她還是猶豫了，她終究不忍凌恒陷入其中。

“擔心了？”凌恒輕刮她的秀鼻，安慰她道：“既然進宮了，自然要去拜見姑姑。我已讓孫公公轉告你，讓你寬心。怎么，他沒轉告我的話嗎？”

云琬琰搖頭，道：“你囑托的事，孫公公哪里敢忘？只是還是忍不住擔心。”胤帝心思難測，他甘愿為她入虎口，若不見他平安，她自是無法寬心。

早已見慣刀光劍影的人，早已多次行走在生死一線的人，卻因他而坐立不安，這樣的她哪里像那個談笑自若、指揮若定的云琬琰？

凌恒感動而笑，他舉起另一只手，手里正握著幾支梅花，“路過御花園時，見園中的梅花開得正好，想你素來愛梅，便為你折了幾支回來。”

她伸手接過，言笑晏晏，“真好看。”

凌恒的手不禁滑過她的唇角，戀戀不舍。他的眼中只有她拈花一笑的絕世美麗，這一刻，好似天地不存。

云琬琰詫異地看向凌恒，他目光灼灼，眼中滿滿的，都是她，僅是她。她注視著他，竟有些頭暈目眩，不知所以。

情難自已，凌恒展臂將她攬入懷中。她發絲清香，纏纏繞繞，他卻頓覺如釋重負。

歸來的這人，興許早已不是故人，但是在他的眼中，她就是她，無關姓名，無關身份，無關雙手染血，無關一世清白。因為世事繁華，皆比不過她在他懷中這份寂靜的奢華。

他滿足而笑，越發攬緊她，再也不舍放手，欣喜地喚她，“琬琰”。

凌恒的變化，云琬琰是察覺到了，既然是去見過凌貴妃，自然是凌貴妃和他說了什么，攪亂了他的心思，才有了他這般失常之舉。

現在，他心結已解，她當然不會再問。

“琬琰，這幾日我恐怕不能來看你了。”他不舍地道。

“好。”云琬琰理解而笑。

“怎么不問我原因？”他逗她，“萬一我是去陪哪個姑娘呢？”

從他懷中探出頭，云琬琰自信滿滿，道：“我何須問！書院馬上就要考試了。你這些日子到處亂跑，自是要回書院埋頭苦讀的，不然怎么向院士交代？”

凌恒認命似地笑，“看來什么都瞞不過你！怪不得辰星、令德每每提到你，皆是甘拜下風的模樣。”

“說起這個，我自然也有問題想問你。”

凌恒點頭，道：“好。你問。”

“你……為何不問我為什么會出現在朝華宮？又為何將自己的令牌丟到了那里？”

凌恒頑皮一笑，學她道：“我何須問！你這么做必是有你的原因，而我當然知道其中原委。”

云琬琰挑眉，頗為不信。

凌恒自覺解釋道：“凝嬤嬤、黎陽是誰的人，你又去見了誰，當然不言而明。朝華宮是宮中禁地，原本不會被人矚目，辰星選的地方是很好。可他沒想到有人闖了進去，還吸引了禁軍。若你傷了此人，讓他被禁軍擒住，自然是萬事大吉。可此人竟然能從你手里逃脫，一方面說明此人武功甚高，另一方面是你故意放走此人的。”他狡黠一笑，又道：“若我沒有猜錯，原本他此時應在回京述職的路上。”

云琬琰詫異地看向凌恒。她從來都知道凌恒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玲瓏心，可這份細膩心思早已超過了她的預估。她既驚喜，又心疼。

“你們的膽子著實大了些，原本在皇陵的太子殿下竟然私自回京，而早已回帝都的藩王卻隱藏行蹤未先拜見陛下。無論是誰被發現，可都不是鬧著玩的。”他眉宇輕皺，不解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可是他為何隱藏行蹤？”云琬琰點破。

凌恒點頭，道：“太子是為什么冒險回京，我自是知曉。況且這一年太子可在我身邊布置了不少眼線。我想，他就是為了得到你的消息。你既然已經回京，太子肯定在皇陵坐不住。

可是，那人回帝都瞞著其他人倒是不差，可是沒有理由瞞著我。像今日這樣，若不是你引開陛下的注意力，保不準他的行蹤就會暴露。若是提前讓我知曉，也好毀去他已回帝都的蛛絲馬跡。”

“莫非是他不信你？”云琬琰猜測道。

凌恒朗聲而笑，他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雖然他們都為好友，亦都有年少情誼，可畢竟被權貴世家之爭波及。云琬琰從未懷疑凌恒，可并不代表其他人對凌恒未有嫌隙。

“你以為當初那人是如何沖破重重阻礙逃離帝都的？”凌恒笑她“天真”。

云琬琰恍然，“是你……”

凌恒抬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爾雅含笑，“放心了？”

云琬琰主動依進凌恒懷里，笑容舒心。她感動道，“下次可不要冒險行事了。”

“好。”他攬緊她，遺憾道，“難得你回來，我竟然不能好好陪你。”

她嬌笑道，“無妨。你可要安心看書才是，免得院士為難。”

他叮囑道，“我不能來看你的這些日子，你就在府中好好休養，千萬不要到處亂跑。經此一事，不曉得陛下會不會在這周圍安插暗衛。你且消停些日子，待我忙完這段時日，再來陪你。”

“好。”她應聲道。

突然想起什么，云琬琰睜開凌恒，“你等我一下。”說完，她快速地跑回屋內，沒多久，懷里抱著一個長方形黑漆楠木盒子又跑了出來。

“慢點，當心別摔了。”他看著她急急忙忙的樣子，擔心道。

云琬琰笑嘻嘻地將錦盒遞向凌恒，“送給你的。”

“這是什么？”凌恒好奇，剛想打開就被云琬琰制止。

“等回去再看。”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蒼白的顏上不覺得染上一片紅暈，幸而天色已晚，他看得不真。

“好。”凌恒抱過錦盒，柔聲道：“我回書院了。”

“嗯。”她輕輕應聲。

凌恒愛憐地捏捏她的臉，轉身離去，沒走幾步就忍不住回身看她一眼，又叮囑道：“帝都不比云州冬日暖和，記得為自己添衣。”

“知道了。”他的一句話，比南方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

凌恒笑笑，又走了幾步回頭道：“你已寒氣入體，千萬不要再沾染寒涼之物。”

“知道了。”他的一句話，她聽得暖入心坎。

再走幾步，凌恒又回頭道：“回去歇息吧，外面涼。”

云琬琰癡癡而笑，道：“看你走了，我就回去。”

“好。”凌恒爽快道。話落，他加快步子，快速消失在云琬琰視線中。

看著他消失的地方，云琬琰不禁笑出聲，她拉緊身上的貂裘，悠悠地回屋，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她院落的拐角處，凌恒見她進屋去后才放心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