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世觀看似不經意，實際上把傅彥的表情從頭打量到尾，傅彥雖是多年不涉江湖事，卻也是年輕里血雨腥風里打拼過來的，上海灘里混的，若說什么身家清白，心思單純，簡直就是在說笑話，所以，傅彥這不知的表情是真是假，喬世觀心里也是有幾分考量的。

傅彥又換了茶湯遞了過來：“喬爺什么時候對字畫也有了研究？”

喬世觀笑：“怎么，只許九爺舞文弄墨，我這粗人不能欣賞欣賞名品佳作了？”

傅彥抬起頭來：“喬爺，我們相交這么多年，有話不妨直說。”

喬世觀知道瞞不過傅彥，原本也沒打算瞞著，略微壓低了嗓音：“這畫是不是名品我不知道，但是你也從未聽說，那便不是什么名家之筆，只是這畫的背后，到是有些說法。”

傅彥不以為他：“哦？”

喬世觀放下茶杯接著說道：“這說法真真假假，我還沒有細究，可是這畫，卻是要先拿到手里。”

傅彥看著喬世觀，他太了解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說沒有細究，便是有不可言說的部份，他說要先拿到手里，必然是有利用的價值，若非如此，喬世觀不會特意來暮云閣和他說這件事。

黑龍幫的議事廳，玉艷樓的玉麗皇，都是可以說事的地方，還是他喬世觀的地方。

可是，他選擇了暮云閣，他不是為了避人耳目……

傅彥半晌回了一句話：“畫，我確實沒有聽過，若是喬爺想要，我自是可以打聽。”

喬世觀轉著手上的玉扳指，忽得笑了：“寧少年輕氣盛，和幫里有些誤會，這身上帶著傷，總在外面飄著不是個事兒，還是早些接回來養養才好。”

傅彥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替青軒謝過喬爺了。”

“謝我什么？”

“謝喬爺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那到不必。”

“應該的”

“這暮云閣你經營多年，好容易有個得利的人幫你，我自是高興的。”

喬世觀說完這句，便起身要走，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半側著身子說了一句：“不管如何，你我之間總沒有閑隙。”

傅彥沒有搭話，喬世觀也沒有再說什么，轉身下了樓，不多會兒，傅彥便聽到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人走遠了，茶也涼了。

喬世觀早已不是當年上海灘上初見的那個喬世觀了，這句“你我之間總沒有閑隙”，聽起來像是出生入死兄弟的貼己話，但是傅彥知道，喬世觀的話，有時候得反著來想。

下樓召來文宇，吩咐了兩句，傅云或進了門，因著傅彥站在樓梯上和文宇說話并未看見，沖著柜上的小伙計直接嚷道：“寧少讓我來取些茶，你去把他平時愛喝的茶給包起來些我帶走。”

“怎么，你這是當起跑腿來了？”傅彥冷哼了一聲從樓梯上轉下來，嚇了傅云或一跳。

“九……九爺。”傅云或心里暗叫不好。

“說說，這是要帶去哪啊？”

傅云或硬著頭皮，知道躲不過：“教，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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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歐鈴站在教堂前有些愣神，她的父母都曾是天主教徒，而當年她的婚禮就差點在這座伯多祿堂里舉行，可是，婚禮沒來得及舉行，日本人來了，她的父親也出事了。

直到父親被抓的那一刻她都是懵的，彼時，她的父親還是海關關長，而轉瞬，她變成了落難而逃的官家小姐。

“怎么了？”謝鈞剛去把車停好，看著翟歐鈴的表情異于平常。

“沒事，想起了些舊事。”翟歐鈴眼圈微紅，卻立刻收拾好了心情，如今，自己也不是當年的一無所知的官家大小姐了。

“這些善款是要交給誰？”謝鈞手上提了一個包，是這幾日翟歐鈴做了個次慈善募捐，找了些官太太捐了些善款送到教堂，日本人進了上海之后，很多人因為戰亂無家可歸，孤兒的數量也是倍數增長，圣依納爵主教座堂的神父布萊瑞曾是翟歐鈴父親的舊友，翟歐鈴回到上海之后，會偶爾過來教堂幫忙。這些日子，教堂里收容的孩子越來越多，開支也大到漸漸無法支撐，翟歐鈴便找了個由頭在那些官太太面前訴了苦水，煽了煽情。

這些太太里，有些是苦過來的，有著同情心，帶頭便捐了些錢物，有些雖然沒有那個同情心，卻是不能被捐了錢的太太們瞧不起，也就跟了風捐了些。

謝鈞擔心她一個女人帶著這許多財物不方便，便要了杜三少的車子送她一起過來，翟歐鈴熟門熟路，謝鈞卻是第一次來，他謝奉淵從小到大，不信神佛，不信宗教，也沒什么太多的了解。

兩人剛穿過教堂正廳，從側門走到后院，便聽到一陣吵嚷聲，有女人的哭聲，也有孩子的叫聲。

“這是怎么了？”謝鈞問道。

“不知道，過去看看吧。”翟歐鈴隱約看見了神父的身影，快步走了過去。

走近一看，翟歐鈴驚得倒抽一口涼氣，神父布萊爾和一個修女正按著一個少年，那少年滿身是鞭打的傷痕，有的地方深可見骨，少年身量看上去不超過十一二歲，而另一個穿著青布衣衫的年輕男人正在用藥水給那少年清洗傷口，旁邊一個中年女人嚎淘大哭，少年一開始尚能忍住不叫，但是后來也是痛呼出聲。

“神父，這個創面太大了，需要縫針。”年輕男人低著頭，一邊清洗傷口，一邊和神父說道。

“可是我們沒有麻藥了。”神父用力的按著少年的肩膀，少年痛得渾身發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現在估計傷口也疼麻木了，沒有辦法了，不及時處理的話，會失血更多。”年輕男人抬起頭來，翟歐鈴一下愣住了。

這不是暮云閣的少東傅寧傅青軒？

當時謝鈞將他帶回家里養傷，可是他卻不辭而別，怎么會在這里？

而且，他是醫生？

謝鈞看到那個身影的第一眼便已認出那是傅寧，心里的驚訝不少于翟歐鈴，眼看著他取針、縫合……手法熟練，完完全全是一個西醫大夫的模樣。

那少年也是大痛過后沒了知覺，縫針下去也沒有什么大的反應，來回折騰了將近一個鐘頭，少年終于在疼痛中徹底昏迷，而傅寧也累得滿頭大汗，渾身沾滿血跡，靠在一邊甚至有些氣喘。

傅寧看了看自己的手，搖搖頭，只能拿衣袖蹭了蹭額頭的汗，手剛放下來，眼前卻有人遞過來一塊干凈的素帕。

傅寧抬頭，這才看見早已在這里站立許久的謝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