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回到酒店住下，陳萍借著酒勁還想和王超嘮嗑，但王超沒有心情了。

想到陳萍說的那些話，似乎辛藝的死是因自己而起，王超的心在悲傷之余又平添沉重了。

這晚，王超又失眠了。

次日起來，陳萍又繼續(xù)他的工作。

而王超只是看著他昨天畫的那個梅瓶發(fā)呆……

丁老板走了進來看到王超那呆樣，沒話找話地說道：“老板，還在構(gòu)思么？”

陳萍停下畫筆說道：“老板你也是，這么貴的梅瓶你都給他畫，可惜了。”

“我哪里知道他不會畫？梅瓶梅瓶，代表吉祥如意，也代表守口如瓶，當(dāng)時我問他想畫什么？他又不說。”

梅瓶代表吉祥如意，可畫在梅瓶上的辛藝一點都不吉祥啊。而辛藝的不吉祥，還是來自王超的情深不壽！

自古多情累美人，王超何曾想到因自己的多情搞出這樣的結(jié)局？

丁老板看到王超還在發(fā)呆，想了想對陳萍說道：“陳總，這梅瓶畫壞了就算了，我不收錢。”

一直不說話的王超這回說話了，他甕聲甕氣地說道：“誰說畫壞了，對我來說沒畫壞，該收錢就收錢。”

說完王超拿起筆在梅瓶土胚上寫下：別無所戀今日始，從此江湖多孤魂。

丁老板看了嘟噥道：“搞半天你這位兄弟還是有故事的人，這錢我就更不能收了。”

陳萍趕緊湊過頭來一看說道：“行啊，你這不愛看書的人也能寫出這樣的句子？”

王超苦笑了。

兩天后，兩百二十多個杯子陳萍都畫好了，在準備推進窯里燒制時，王超把他畫的那個梅瓶土胚也放進去了。

丁老板對陳萍說道：“陳總，把收貨地址給我，燒制好了我就直接發(fā)過去。”

陳萍說道：“你可千萬不要燒壞了，尤其王總那個梅瓶。”

丁老板笑道：“放心，沒事的。對了，今天會來一個湖北的出家人，晚上我們就一起吃飯吧。”

王超本來不想去，但聽到丁老板說會來一個湖北的出家人，就沒有說不去二字，只是陳萍問道：“跟和尚在一起那不酒都喝不了？”

“沒事，我們喝我們的酒，他吃他的齋，只要吩咐廚師把鍋洗干凈就行了。”丁老板笑道。

王超隨口問一句：“丁老板，和尚是湖北哪個寺廟的？”

“好像叫什么凈土寺。”丁老板答道。

“不會是一心吧？”

“就是他，你認識他？好也，既然你們認識，那就更好了，走，喝酒去！”

一心師傅是剛從浮梁縣寶積寺過來的，他這會到景德鎮(zhèn)來，也是準備在丁老板的漢乾胚坊里畫一些陶瓷放到他的凈土寺去。

丁老板帶著王超、陳萍、王斌來到餐館不久，一心師傅也來到了。

當(dāng)一心師傅見到王超，甚是欣喜，笑道：“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有緣啊。”

王超說道：“師傅，如果你把我收為弟子，那才叫有緣呢。”

說完，王超給一心師傅恭恭敬敬倒了一杯茶。

陳萍聽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這王超怎么了？難道他為了一個不是他老婆的女人還想不開要出家？他馬上又聯(lián)想到昨晚他說的一些話以及今天王超在土胚上寫的那兩句話，頓感問題出現(xiàn)了。

這時一心師傅說道：“你心靜下來了？你能保證自己遁入佛門不是為情所困而是……”

“對對對，師傅，他就是為情所困才想當(dāng)和尚的。”陳萍急忙插嘴道。

王超瞪了陳萍一眼說道：“你插什么嘴？”

丁老板忙打圓場說道：“有心皈依佛門，不一定要到廟里去，當(dāng)個俗家弟子也行。”

陳萍不理會剛才王超瞪他的一眼，也不理會還有一個一心師傅在旁邊，氣急敗壞地說道：“早知道你還有這種心思，我才不會放著自己的生意不做，跑來這里幫你做會議的禮品。我還以為你為了公司、為了跟著你的兄弟會打起精神來再博一下呢。王超，都這個年紀了，還有什么事想不開？好好好，如果是因為我昨天說的話加重了你的精神負擔(dān)，就算我沒說好不好？我只是說了幾句酒話，你怎么就當(dāng)真了。”

王超本來還想說什么，卻見王斌提著兩瓶酒進來，就不說了。王超還不糊涂，他不想為了八字沒一撇的事讓王斌知道告訴賴文，以免影響賴文的士氣。他只是深深得看了一眼一心師傅，那眼里的意思好像是：師傅，你收了我吧。

一心師傅沒有察覺到王超的眼神，他只是端著茶杯含笑說道：“今天不談這個了，反正佛門永遠向為善之人敞開著。”

但王超忽然來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師傅，你相信愛情嗎？”

一心回答：“我如果相信愛情，還入佛門干什么。”

丁老板在大家的笑聲中附和道：“對對對，師傅說的沒錯。”

大家坐下喝了一會茶后就開始上菜了。只聽一心說道：“丁老板，吩咐廚房，一定要搞干凈。”

一心師傅所說的干凈，是要廚房里一定要把他的碗筷清洗干凈，就連鍋瓢都要干凈的不帶絲毫油葷，否則他就會說罪過，筷子都不會動了。

說來也是有意思，這邊一心師傅在吃齋，那邊丁老板和陳萍、王超酒啊肉的搞起來了。

本來王超是不想喝酒的，但陳萍使壞，非要王超喝！王超架不住，就喝了一口，陳萍立馬就對一心師傅說道：“師傅師傅，你看看你看看，這種人還能出家？連酒都戒不了！”

王斌不明究里，只是接著陳萍的話也來一句：“我老板如果有豬蹄子的話，一斤酒都能喝下。”

陳萍和王斌的話讓大家都笑起來了，但一心師傅沒笑，他只是搖頭道：“心靜處處是修行，意亂處處是紅塵，真是罪過。”

王超沒轍了，心想和這些“壞人”在一起，還能出個鬼家！

后來，當(dāng)一心師傅從丁老板嘴里知道陳萍還喜歡舞文弄墨，兩人就非常投機的聊了起來。

正感到無聊的時候，賴文打電話過來了，他說道：“王總，有個公路局要買兩臺清掃車，我們要不要參加？”

王超打起精神問道：“是哪家公路局？”

當(dāng)王超聽清是哪家公路局后，自忖這家公路局的領(lǐng)導(dǎo)都換了，如果沒有朋友的引薦，以王超這張老臉貼過去，是沒有什么效果的。如果找朋友引薦或打招呼，不是很好的關(guān)系是沒有人愿意出頭露面的。現(xiàn)在誰敢呢？于是對賴文說道：“自己想辦法，不要動不動就找人。萬一人找不好，反而把一件正常的事搞成不正常了。”

王超這樣吩咐賴文，是因為現(xiàn)在做生意講究透明化，但產(chǎn)品的同質(zhì)化又使得在具體操作過程中會出現(xiàn)人為的不透明。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作為買方，一般情況下都想從熟人手中買自己熟悉的產(chǎn)品；這樣就能在價格、質(zhì)量、服務(wù)等方面更好把控。可這樣一來，就要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搞點人為障礙，否則，錢花了，不見得買回來的產(chǎn)品是自己中意的。

可要這樣做，就有可能出現(xiàn)徇私舞弊的情況，因為作為賣方來說，就要先主動跟買方熟絡(luò)，要熟絡(luò)，就要不停的拜訪、不停的勾兌、不停的投其所好，而要這樣，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為前提，都是空談。

為了生存，王超也“入鄉(xiāng)隨俗”行動過，只不過第一次就碰到侯玉國是個拒腐蝕的人，于是王超再也不好意思做那種事了。

是的，王超是不好意思做而不是不敢做，他認為幾十歲的人如果為這種事讓檢查院請去喝“咖啡”怪不好意思的。

正因為這樣，王超除了因為離婚而實力減弱讓某些廠家不待見的話，不敢用真金白銀下賭注的搶單子也是某些廠家報以冷眼的原因。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畢竟廠家的業(yè)務(wù)員需要靠業(yè)績提成來養(yǎng)家糊口，你一個代理商，資源給你了，你卻這也不好意思那也不好意思的，誰陪你玩？你不做這世上自有人做的。

而現(xiàn)在，賴文在得到王超的吩咐后，他的心態(tài)也就跟廠家業(yè)務(wù)員一樣的了。他說道：“王總，行，我自己行動去找人。”

“你找人？你找誰？”

“我不找誰，如果你不認識人的話，我用錢去找就是了。”

王超明白賴文的意思，他怕旁人聽到有點不妥，就趕緊拿著電話走到餐館門口問道：“小賴，你是說你準備行賄嗎？”

“領(lǐng)導(dǎo)，不要說那么難聽，什么行賄，我這是意思一下而已。”

“什么叫意思？”

“意思就是意思，領(lǐng)導(dǎo)，你不要擔(dān)心，出了事我就說我個人所為，跟公司沒有關(guān)系。”

賴文說跟公司沒有關(guān)系這句話也是賴文有心，有回一個同行到王超公司拜訪，他說為了規(guī)避法律風(fēng)險，他一般都不在“意思”這方面和客戶發(fā)生直接關(guān)系。他的辦法就是給員工搞低薪水高提成，生意做完了，客戶關(guān)系的維持都由業(yè)務(wù)員的高提成自己去“意思”一下。這樣就不存在員工請示老板、老板再簽字的留下證據(jù)，而這證據(jù)，不但是指不讓政法機關(guān)獲取，也杜絕了有想法的員工抓老板把柄的機會。

當(dāng)時賴文就在場，沒想到他聽進去了并且還開始活學(xué)活用了。

王超覺得這種經(jīng)營不失為是個好方法，但把這種方法用在賴文身上王超又于心不忍，人家畢竟是孩子，以后的路還很長啊。

何況在來景德鎮(zhèn)的路上，王超聽王斌說賴文對思伊有意思，大吃一驚之余想到現(xiàn)在思伊對他不理不睬，如果有賴文在從中“潤滑”，不失為一個辦法？只是現(xiàn)在思伊還小，況且思伊喜不喜歡他還是個未知數(shù)？但不管怎么說，賴文能夠喜歡他女兒，王超還是報之以好感的。因此加上這個原因，王超更不希望賴文為了錢去做一些毀“三觀”的事情了。

于是王超想了想說道：“賴文，不要做那些傻事。你年紀那么小，你送錢不合適，還是等我回來再想辦法吧。”

王超的回話大概讓賴文很失望，他在電話那端冷冷的回答道：“再想辦法再想辦法，如果這單做不下來，以后更沒有廠家愿意和我們合作了。”

賴文的話讓王超明顯感到了他的抵觸情緒，如果放在幾年前，王超肯定會來一番訓(xùn)斥。但他現(xiàn)在沒脾氣了，因為實力已經(jīng)不允許他有脾氣了。王超只是笑笑說道：“小賴，別急，我馬上就回武漢的。”

打完電話回到餐館里面，見陳萍和一心師傅還在聊，就說道：“你倆倒談得挺投機的。”

陳萍大言不慚地說道：“何止是投機，師傅說了，像我這種有文化的人才配做他的弟子。”

一心師傅馬上笑道：“阿彌陀佛，我可沒有這樣說。”

陳萍繼續(xù)開玩笑說道：“你怎么沒說，剛才王超鬼鬼祟祟出去打電話的時候，你不這樣說的。”

“什么鬼鬼祟祟，好像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跟你說，是公司來的電話……”

“武漢有生意了？”陳萍問道。

“是的。我要馬上回去了。”

既然王超要急著趕回武漢，丁老板就起身把單買了。

趁陳萍到洗手間時，王超和一心師傅握手道別還是說了一句：“總有一天，我還是會來找你的。”

一心師傅只是笑而不答。

回到酒店退房，陳萍對王超說道：“王超，你千萬不要做傻事，我不是說參禪拜佛不好，我是說你這樣子下去有沒有想到你親朋好友的感受？你美國的兒子女兒都上門認你這個老爸了，可人家剛一走，你就想去當(dāng)和尚，你叫人家怎么想？還有，假如辛藝九泉有知，她會希望你這樣做嗎？我知道，以前辛藝在時，你還有個盼頭，覺得做什么事都是為了你和辛藝的將來。現(xiàn)在辛藝沒了，你就感到天塌地陷，覺得做什么事都好像與己無關(guān)，因此，你就準備行尸走肉生活了。所以你出去打電話時，我跟一心師傅……”

“什么？你當(dāng)王斌的面說這些？”王超急了。

“看你急的，沒有，我是趁王斌到車上休息的時候說的。咦——你都想出家的人，還在乎我和一心師傅當(dāng)著王斌的面說什么？”

王超有點尷尬的問道：“那你和一心師傅怎么說？”

“一心沒說什么，只說了你四個字。”

“那四個字？”

“六根不凈。”

王超長嘆一口氣說道：“唉，我還以為出家很容易呢。”

這時王超的手機語音通話提示音響了，王超一接通，就看見小孫子的影像，只聽他奶聲奶氣的叫著：“爺爺……爺爺……”

王超的眼睛頓時濕潤了，他趕緊應(yīng)著：“寶貝，爺爺聽到了，你在哪里啊？”

…………

陳萍看到這溫馨的一幕，笑了笑到前臺結(jié)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