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五十二年春天,燕國邊境的軍營終究熬過的漫長痛苦的冬季,迎來了新生,同時,也迎來了皇子妃,這個大營的女主人。
就在這個象征著生命與希望的春天,衛風還沒等方同尋到梓嵐,定下婚約,便先等來了他和秋蟬的婚期。在這樁婚事里頭,似乎除了皇室之人,幾乎眾望所歸。比如燕國的國君,比如世子,還有即將迎娶秋蟬的衛風。
前兩者的心結,皆因深知上河縣富可敵國的城主府嫁女,已經在無形之中與燕國的朝堂掛鉤。他們擺明了要現在衛風的身后,以源源不斷的財富表示支持。對于他們來說,這不是個好事。
而之于衛風,無論是秋蟬還是梓嵐,都是女子之中傲氣十足的女子,想要同時征服這樣性子的兩名女子,委實不易。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便是分別與她們言明厲害,再將難題交于她二人討論,最后的結果無非就是共存或者各退一步。
衛風甚至已經想好將她們二人同時娶為平妻,可惜他這個前一刻還為婚事有所不悅,后一刻便為了利益堂而皇之利用二人,順便坐享齊人之福的皇子,卻在成婚之后許久,也沒能找到了梓嵐以施行他的兩全其美的計策。
不過,軍營倒也沒因此冷清下來,反而一日賽過一日的熱鬧,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當然,這熱鬧也并非前來慶賀的將士。說來,衛風到底是皇子,雖則宿與邊境蠻荒之地,倒也躲不開與皇族的聯系。
衛風大婚之后的幾月里,他沒能盼來梓嵐的消息,倒是等來了王都派來的大批刺客。刺客們的目標顯然不是衛風,劍劍都是瞄準了秋蟬而去,打定了主意要讓兩家交惡。而最為中心人物的衛風,卻成了順帶的任務,可刺殺也可不必刺殺。
大約,這些刺客并非專業,再不就是絲毫沒有作為刺客的頭腦。否則他們怎么會連刺殺了衛風之后,即便城主嫁了十個女兒過來依然守寡,即便城主想要資助也失去資助對象的這一點想不到呢?
衛風總是命令將士夜間有意疏漏,偷放刺客入營,而后一通絞殺,連夜便將一排排黑衣刺客抬了出去。秋蟬夜間因為某些異樣響動驚醒時,什么都已經發生過了,什么也都結束了。
如此持續了半月之久,衛風始終沒能成功逮到一個活口,也就抓不到證據,問不出任何消息了。
為了保證和城主家的“合作”愉快,衛風和秋蟬說明了事由,派人將秋蟬暫時送回上河縣,待刺客一事落下帷幕再接回營中。或許連秋蟬自己也沒有想到,她一個新嫁娘居然在新婚幾月之后被送回娘家,直到兩年之后才將自己接回,而彼時,早已滄海桑田,她曾以為的幸福從來就不在。
經過好幾年的沙場爬摸滾打,衛風早已練就一身本事,無論是戰場殺敵,亦或是兵法,頗有當年常老將軍的風采。便是如此的衛風,也遇上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時候。
衛風原本計劃好將秋蟬送走,便來一個誘敵深入,將刺客的頭領引出來,再一網打盡。他也可以昭告天下,世子不容有功之臣,派遣刺客刺殺皇子。可事實并非如此,萬事總有一二意外,而這個意外便是衛風低估了世子的心狠手辣。
最終,衛風沒能成功引出刺客頭領,卻被刺客誘敵深入,落入了圈套。他雖然僥幸逃脫,卻一身重傷,被刺客故意玩著“貓追老鼠”的追擊時,馬有失蹄,墜下了山崖。
命運便是如此精彩的安排,衛風派人專程尋找時,連梓嵐地影子也沒尋到,偏偏他九死一生時,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姑娘卻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待衛風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草屋中,身上傷口早已做過處理并且包扎完好。他略微活動了一下關節,幸好,都只是外傷并未傷及要害。對了,那個姑娘,他暈倒前見到的梓嵐姑娘,不知是夢,還是真有其事。
衛風抬頭尋找梓嵐的身影時,竹門咿呀唄推開,梓嵐一身農婦打扮,逆著光,端著一碗藥徐徐走來。梓嵐徑直在床沿傷坐下,吹了吹藥碗,試過溫度剛好便遞了過去,故作輕松地揶揄以掩飾內心的擔憂,她說道:“怎么燕國竟沒一個護得了他們皇子的高手?三次,我一共救了你三次,你可要如何報答我?”
“任憑姑娘吩咐。”衛風靜靜地看著梓嵐,他沒想到一身鎧甲的將軍換上女裝竟是如此美麗,即便那僅是一身布衣,卻也絲毫藏不住她俏生生的模樣。
梓嵐注意到了衛風的目光,有些坐立難安,這是她第一次穿繁瑣的女裝,也不知是不是太過難看,才引得衛風這般注視。她側過臉,躲開衛風的眼,略微自卑地低頭問道:“莫非我這個樣子很奇怪?”
衛風抿唇一笑,“很好看,這才是姑娘的樣子,很適合你。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姑娘就該被丈夫疼著寵著才好,以后莫要上戰場了,刀劍無眼,太讓人擔心。”
梓嵐臉頰緋紅,而后又有一抹憂傷,將藥碗推進衛風手中,說著就要離開。“我一個舞刀弄劍的女子,哪有尋常女子的模樣,人人皆視我為母老虎,誰人敢娶,又有誰會擔心?”
“王孫公子,哪個不是眠花宿柳,一等一的風流人物?紈绔子弟自然不懂戰場的驚險,更不明白他們的生是由我們的死換來的。這種人哪會明白你的好,自然也配不上你。”衛風接住藥碗,另一只手卻順勢拉住梓嵐不放。
衛風本欲安慰梓嵐兩句,可入手的粗糙感使他忘記了該說些什么。那不是一個女子該有的手掌,那是一個久經沙場的將士所留下的擔當。這樣的女子,如何不令人欽佩?
世間女子何其多,可大多受盡寵愛,只見過大宅之內的那一方天地,哪怕落下個蟲子也會嚇得淚流滿面,又能有幾個女子有脫下紅妝,披上戰袍,從此在死人堆里打滾的勇氣。偏偏他眼前的這個姑娘便是萬中之一,在適嫁的這個年紀,已經見慣了生死,一雙柔荑生生練成了鋼鐵,為魯國多少紈绔抵擋了血光,為他們制造了多少紙醉金迷的機會?
“你快放手。”梓嵐又是羞憤又是著急,她知道自己沒有一雙美麗的手,她也知道衛風必然摸到了自己手上的老繭,沒有哪個男子看到這樣的一雙手不會笑話嫌棄。梓嵐不怕被任何一個男子看到自己的秘密,唯獨衛風不行。
梓嵐趕緊抽手,卻被衛風緊緊握住沒能抽走。她急的流出了眼淚,祈求的眼神看著衛風,求他放過自己,也求上天不要讓她從他的眼中看到嫌惡。而意外的是,梓嵐對上的是一雙前所未有的認真的眼,衛風的瞳仁墨黑,深不見底,卻沒有一絲看低她的神色。
衛風握住梓嵐的手又緊了緊,他反問道:“誰說沒人會擔心你,我會擔心。”
他恰到正好地溫柔混同著對梓嵐的欽佩,一語道盡,像是對梓嵐表著真誠的心意。若是不知衛風的為人,當真以為他是風月高手,否則怎會拿捏如此到位,多一份則嫌輕浮,少一分更像純粹的敬仰。
權利、仇恨都是改變人心最好的一味藥,前后才多少時間,便已經將衛風變的徹底,不多不少地掌控著人心,掌控著被利用之人的感情。
毫無意外的,梓嵐一張紅如云霞的臉幾乎低到床沿,她想,這才是值得她喜歡的人。
衛風問她,“你可有意中之人?”
梓嵐從耳朵一直紅到了頸項,可面對喜歡的人,面對剛才向自己表過心意的人,她怎能錯過,干脆地點點頭。衛風八分失望,兩分探究地追問:“那人是誰?”
“他是蓋世英雄……”梓嵐抬起頭來,一雙滿是柔情的秀目,直直望進衛風的眼中,羞澀又堅定地回答道:“他叫做衛風。”
有些人,只需驚鴻一瞥,足矣亂動心曲。
梓嵐那么聰明的姑娘,或許早就知道,亂世不容來自敵國的他們的真心,但她依然選擇了衛風,選擇了對亂世的視而不見。梓嵐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此刻,她甚至相信這偏遠山村的一時,是永遠的幸福。
不管梓嵐是否是自欺欺人,亦或是過于相信“永遠”的力量,她為衛風所動,不能自已。
大周五十二年的小滿這天,僅一支紅燭,他們以紅日為媒,拜了天地。發誓無論滄海桑田,世間名利追逐,忘卻塵世所有,只愿受這青山一腳,青麻布衣,做一對尋常夫妻,相守至白頭。
在文人墨客的眼中,或許他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做法很風雅,可定在謊言之上的誓言,又何其可笑。終究還是應了那句: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而往往最殺人的情,在噩夢發生之前,具是晴空萬里,使人彌足深陷的溫柔陷阱。
衛風那個看似早已冰冷了一刻心的皇子,當真放下了養尊處優,安心與梓嵐在山野老林之中相守。他對她極盡照顧與呵護,與山野為伍,與溪流為生,他也會因為謙讓一碗野菜嫩芽而逗紅梓嵐的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看上去都那般的恣意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