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這是回放之:此心如蜜1
- 與岸當面
- 溫水不夜侯
- 3725字
- 2018-11-22 20:30:00
在周雅雅的默許下,鄒起出現在姚恩澹樓下的頻率更高,且顯得更堂而皇之。東門那個國字臉的保安每次看到他站在樓下,又看到姚恩澹興沖沖從樓上跑下來,總會露出滿臉笑,意味深長。
姚恩澹和鄒起都裝作看不見。
暑假就在這你來我往中過了大半。
有一次談天,鄒起問她:“你平時喜歡做什么?”
姚恩澹歪頭想了想,掰起手指頭:“騎車,泡網吧,玩游戲,逃課……”
“正經點。”鄒起捏了捏腦門,有點頭疼。
“我很正經啊,這都是我的主業。”姚恩澹毫不以為恥,伸出食指凌空指指鄒起的腦門,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校報上的你的名字很多,我的頻率也不低啊,他們又沒有抓錯,頻頻逃課去網吧玩游戲的刁民就是我。”
“……那你的副業是什么?”鄒起的嘴角一抽搐,顯然是無法消化她的答案。
“看書?”
姚恩澹的口氣不像回答,倒像是自我質疑,皺著眉向知根知底的熟人求證答案。
其實她有過很多副業,比如練筆法,比如學英語,比如學象棋。
周雅雅似乎從來沒有望女成鳳的迫切期待,一切給她支持,卻也一切隨她自生自滅——小學五年級時,姚恩澹看上同班那個毛筆字寫得非常棒的男生,于是叫媽媽買了歙硯、曹素公墨水、毛筆和大量的宣紙,文房四寶樣樣俱全,文人雅士的典雅擺設一樣不落,整日窩在房間里寫寫寫,墨汁甩滿四面墻。
初中時她被電視里嘶哩喔嚕的英語報道唬得一愣一愣,之后跑到書店買來俏麗可愛的口語書、又厚又重的牛津高級詞典、聽力材料和大量的英語寫作范本,整日塞著耳機線也嘶哩喔嚕跟著念ABCD,沒多久,她把這些都塞進了床底,騎著自行車沖向網吧開辟她的新天地。
前一段時間她突然對象棋有了興趣,她又一次逛遍了書店,搬回象棋入門和梅花譜之類的書,盤腿坐在客廳茶幾上,就著周雅雅給她弄的那副象牙象棋,摸著下巴沒日沒夜地研究。最狂熱的一陣,想要找真人練手,于是跑到周雅雅那收集金銀珠寶的財窟去,可惜那里余韻猶存的阿姨們對象棋一竅不通,她索性坐到門店地板上,左手和右手輪流領導同一個腦子拼命廝殺。
附庸風雅的副業沒有一副堅實的骨架支撐,所以都能不長久。
況且,那些她從未堅持到底的副業,在那么優秀的鄒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還記得周雅雅把那副象棋丟到她書桌上時,她用剛涂過丹紅的手指頭遙遙指著掛在墻上的日歷:“記住今天這個日子,”將手放下來,點著姚恩澹的太陽穴,差點兒就一指戳出兩個窟窿:“下個月的這個時間,如果你還沒拋棄這副棋子,姚小姐,我跟你姓。”
姚恩澹想,跟我姓有什么不好,要是世道好,周雅雅還是貨真價實的姚太太呢。她笑嘻嘻地舉起手來,沒心沒肺地對天起誓:“象棋就是我人生的事業!如果我半路放棄它,我不得好死!”
當她決心要完成一件不太可能會完成的事情時,往往會有兩個鞭笞法,一是發重誓——背信棄義要遭天打五雷轟。二是砸重金——下了血本的東西,怎能輕易放棄?如此,做為一名實打實的怕死鬼和守財奴,她有可能義無反顧往前沖,撞了南墻才感覺疼,卻也回不了頭。但很可悲的是,很多時候她的決心總會讓不僅讓她損了陰鷙,還讓她血本無歸。當時姚恩澹的話音剛落,周雅雅一把撈起剛買回的象棋入門書籍,直接從她腦門上砸下來。
鄒起眨眨眼睛,似乎有點不相信:“你都看什么書?”
如果她說她看之乎者也、全球通史、各朝代喪葬習俗、龍山文化等深沉乏味而又詭異的閑書,他會不會笑話她?無論她為了掏一個鳥窩如何騎著自行車飆過幾個郊區、為了讓網吧里的男孩們教她玩游戲如何花錢給他們買煙,看書這一項副業,是入睡前一個小時里她的必修內容。姚恩澹想了想,還是很謹慎地開口:“一些歷史書。”
鄒起湊近她的臉,那烏黑的眼珠子閃閃發亮,簡直就像密謀者窺探到勝利之光時的狂喜難抑,帶著得意和狡詐。他就用那樣的眼神來向她發出了誠摯的邀請:“我媽有很多歷史書,你要去她的書房看看嗎?我可以偷偷借給你。”
“為什么要偷偷?你要是擔心你媽知道后會打斷你的腿,那就不要借。”如果他覺得做她朋友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那就不要做。
“不是這個意思。”鄒起想不到姚恩澹的口氣會突然變得銳利,有些賠笑的樣子:“我媽一般不愿意把書外借。很多書非常很珍貴的,很多人借了就不還了。”
是什么書能珍貴到別人借了不愿意還?姚恩澹頓時來了興趣。
到了鄒起家,姚恩澹才發現她沒上當。
他爸爸媽媽都不在家。但她還是很小心,把脫下的鞋子放在門后最不起眼的一個小角落里,襪子深深地塞進鞋子的最深處。然后躡起腳,輕輕前行,一步一回頭,怕他家光潔的地板上會突然呈現出一個又一個骯臟的、擦洗不去的腳印。
前面的鄒起回過頭看見她的動作,用兩個腳趾夾住一雙女式拖鞋,腳一甩,它們就打著轉從地板那邊滑到了她面前:“快穿上,地板冷。”
書房比姚恩澹的房間還大些。而一進來姚恩澹就明白“有些人借了就不還”是為何了。四個大書架環墻而置,上面擺滿了法律、金融、經濟、政治、文學等各方各面的書籍和雜志。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英文的原版報紙。
其中一個大書架上,赫然擺放著《培林堂文集十四卷》、《新書十卷》、《兩漢策要》等古籍。許多是歷代收藏家的心頭所愛,有些甚至是作為孤本存在的。姚恩澹覺得自己仿佛來到了一座小小圖書館。
如果不是鄒起邀請她進門,她根本想不到法院里那個表情冷酷的法官居然會有如此收藏。在姚恩澹看來,這些書的價值,遠遠超過了鄒起家的房子甚至這整個好景小區。
書房里有一張直徑長達兩米的紅木桌子,實用而美觀。上面隨意放著幾本書,還有幾本跟九年義務教育有關的教科書——鄒起的。姚恩澹的手指忍不住撫上光潔的桌面,好奇且驚羨:“好高級。”
她家也有一張很大的桌子,面積跟這張圓紅木桌差不多,不過那是一張方正的大理石桌子,放在媽媽的房間里——作為梳妝臺。
周雅雅的梳妝臺上滿滿堆放著放在各種瓶子、各種罐子、各種盒子里的各種品牌的化妝品和護膚品。那時候代購還不普及,但周雅雅已經有了托人從國外把物品帶回來和幫別人從國外把東西帶回來的嫻熟經驗。而且她從不單獨給自己買,必定也會給姚恩澹也準備一份:“路上那些美女,要么是保養得好,要么是化妝化得好,哪里有幾個真是天生麗質啊。上次給你帶的套裝用完了嗎?用不完別用了,用這套,對你皮膚的吸收更好。等過幾天我得空了再教你怎么化職場妝。”
“這書桌是我媽媽平時看書和研究用的。有時我看不下書,就拿著書本到這里來。因為這里書多,讓人有壓迫感,不敢放松。”
“你還有看不下書的時候?”姚恩澹興致勃勃地提起眉毛,湊到他跟前。
他很尷尬,“有啊。”
“你什么時候會看不下書?”她不依不饒地問他。
“吃太飽的時候。”鄒起坐下來,把背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
姚恩澹轉身繼續打量他媽媽汗牛充棟的書房,心里一邊驚嘆一邊盤算:如果能跟鄒起打好關系,我就可以經常來看這些珍貴的藏書了。當然,要達到這個目的,要么跟他的父母也打好關系,要么還如今天,小偷一樣不見光日地來。按我一天可以消化半本的速度,這里的書,我大概可以看兩年……兩年后會怎樣呢?
“歷史書在哪?”姚恩澹沒話找話。
“你自己找找看。”鄒起已經在椅子上坐下來了。
姚恩澹從這個書架前走到那個書架前。幾本中華上下五千年、世界通史之類的她早已看過,金融經濟之類的,則一點興趣也沒有。而像《兩漢策要》之類的書,她碰也不敢碰一下——萬一翻開了,喜歡上了,也像其他人一樣想帶走想占為己有了,那怎么辦呢?
姚恩澹隨便抽出一本剖析現代經濟體制的書,翻開扉頁又放了回去,然后開始翻另外一本。時間就在她的抽抽放放中過去。
過了一會兒,姚恩澹覺得房間里靜得可疑,轉頭去看鄒起,卻見到他沒有老老實實在做作業,而是拿著她進門時隨手放在桌上的掌機玩得渾然世界只剩他一人。
掌機是個豎行方塊,像姚恩澹的手掌那么長,上面只有四個方向鍵和開始、復位、聲音這三個鍵。機體顏色是大庸大俗的紅黃綠紫,非常常見,路邊小店鋪老舊的柜臺上甚至菜市場邊的臨時小攤上都可買到。它們往往偏安一隅,在一堆花花綠綠的商品中,對姚恩澹而言,有一種低調的奢華。黑灰兩色的LED顯色,可以玩的是打坦克、蛇吞食等一只手就可以點過來的幾項游戲,而她最喜歡、最擅長的是疊俄羅斯方塊。
姚恩澹花五塊錢買來一只掌機,裝上五毛錢的一對電池,就可以低頭坐在門廊上玩上半個月。
兩手抓著掌機,在上下左右四個方向鍵上靈活飛動,將從顯示器上方掉落下來的方塊變形,然后按住下鍵,讓變形完畢的方塊飛快下墜。當下墜的俄羅斯方塊與顯示器里已有的方塊完整契合,一整行都毫無縫隙時,那一行就會消除,得一分。
她喜歡一次性消除四行,所以它們下落之初,她就飛快將之變形好,向左對齊全部擺放。方塊們擠壓在一起,像一堵無門無窗的高樓,又像一堵漸疊漸高的堅不可摧的城墻,僅僅留出最靠右的一條直立的小縫,像小巷。把呈一線出現的方塊拉入小巷中,就可以將高墻一下子消除半截,與此同時,分數飛躍而上,總會給她帶來一種非常奇妙的快樂感覺。
快樂感是有的,不快樂的時候也是有的,有時高樓已經疊得幾乎頂住方塊掉落口,長條還沒來,分分鐘都可能GAME OVER。而且分數越高,俄羅斯掉落的速度就越快。所以得高分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并且要有一定的實力和光陰累積。
有時玩得累了,直接按了開始鍵就去休息,休息好了再按開始鍵,游戲還是原來的進程。
此刻鄒起坐在他的課本前,雙眼直盯著游戲界面,神色緊張投入,雙手在掌機的方向鍵上不斷來回動作,下手武斷但略顯笨拙。
這雙應該彈鋼琴畫畫或者握手術刀的手,怎么可以用來玩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