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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改革的成就與作為顯學的經濟學本文是作者于2008年5月29日晚在北京大學舉行的“中國經濟學與改革發展30年論壇”上所做演講的刪節稿。原文以《30年改革與顯學經濟學》為題載《民營經濟》2008年第9期。此文發表時,本人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院長兼中國社會科學院學位委員會秘書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民營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眾所周知,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從1978年開始的。此間的中國正處于“文化大革命”的尾聲階段,或者說“文化大革命”氣氛尚未消失的階段。“文化大革命”是一個把中國帶向“知識荒漠”的時代,當然也是一個沒有科學的經濟學的時代。當時,中國的經濟學主要是政治經濟學。那時的政治經濟學,特別是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部分,基本上是一種簡單的“說教式經濟學”,還談不上科學。隨著改革的深化和市場的發展,理論開始出現變化、演化和進化,經濟學也開始從原來的那種說教狀態逐漸走向科學。

科學的經濟學,之所以科學,就是因為它能夠能動地反映實踐并深刻地說明與指導實踐。中國的經濟學革命,就是從反映、說明和指導實踐的經濟理論探索開始的。發展到今天,科學的經濟學不僅仍保留著它作為古老藝術的本色,而且也在實踐中展現著它同時又是一門最新科學的體態和顯學特征。

首先,經濟學是一門古老的藝術。之所以這樣說,主要是因為自有人類以來,人們從事各項活動,幾乎都離不開計算這門藝術。經濟學的最初創立,實際上也是從計算開始的。在歷史上,經濟學的最早理論表述體系所用的書名就是《政治算術》。把政治(早期最大的經濟)與算術放在一起進行討論,絕不是偶然的巧合。這是與《政治算術》的作者威廉·配第所生活的那個時代高度相關的。英國資產階級革命開始興起和工場手工業得到初步發展的時代,是一個比過去任何一個時代都更需要計算的時代。配第適應了那個時代的需要,并在這個適應過程中創立了《政治算術》。在該書中,配第不僅第一次發明和使用了經濟學的“政治算術”術語,而且還試圖用它來說明“世界中混亂而錯綜的情況”以及包括“政治”在內的所有人類事務。配第的長子謝耳本曾于1688年將此書呈送給英國國王,并在呈詞中扼要申述了配第的上述思想:“凡關于統治的事項,以及同君主的榮耀、人民的幸福和繁盛有極大關系的事項,都可以用算術的一般法則加以論證。”參見陳冬野譯《呈辭:呈無上英明的國王陛下》,《政治算術》第3~4頁,載陳冬野等譯《配第經濟著作選集》,商務印書館,1983。從經濟學的這個最初理論表述體系的形成(1671~1676年寫成)到現在,已經過去至少有332年了。現在回過頭去看,現代經濟學的很多基本原理是暗含其中的。就此而言,還不足以充分地表明經濟學是一門古老的藝術嗎?

其次,經濟學還是一門最新的科學。說它是最新的科學,主要是因為,直到今天,我們的經濟社會生活中還有很多東西仍然是未能得到計算或未被計算清楚的。比如,雖然改革開放已經過去整整30年了,但是,到目前注意,這里所說“目前”,是指筆者寫本文的時間,即1994年春夏之交。在收集整理舊作過程中,我發現有多篇文章的時間用的是現在時,即文章寫作與發表的那個時間。因此,讀者在閱讀本書時,一定要注意核對同一篇文章的題目腳注,特別是要看一下文章刊發的時間。——作者為止我們仍未能計算清楚中國全社會一般性市場交易的流通費用到底有多少。在發達國家,我們到商場選購自己所需要的商品時,店員可以根據我們選購的商品,通過計算機打出一個小賬單,賬單上記錄著所購買商品的名稱、價格、應納消費稅額和應付款以及找零多少,除此以外還有商場地址、企業代碼及其電話等信息。很窄的一個紙條,實現交易的各項信息均記錄得一清二楚。如果你需要到單位報銷,有這個紙條就足夠了。現在,你再看看中國的情況:你在商場買一樣東西,店員首先要給你開出購物小票(注意,這個小票是復寫的,共兩張);如果你需要購貨發票,那么,你到交款臺交款后,收款員還要給你再開一個三聯的發票(這是一個比購物小票大兩倍以上且由國家或地方稅務局統一監制的發票)。這樣一算,在中國購物涉及的支付票據,至少要比發達國家和地區多出了四張以上。即使不準確計算這四張紙的尺寸比國外市場上的那個結算小賬單到底大了多少倍,也仍然不難估算源于這類交易的一般流通費用至少要比國外發達國家和地區高出三至四倍!然而,到目前為止,我們從來沒有計算過這類流通費用。諸如此類需要計算卻至今尚未計算過的費用還有很多。我們經常說中國比發達國家落后,但是,相對而言,我們認為,最大的落后首先不是技術,而是制度和管理等,首先是計算管理上的落后。

1978年12月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開始的這場改革,實際上也是從計算和管理的變革開始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原副院長于光遠先生在“四人幫”粉碎后不久,曾首先倡導的關于按勞分配理論與實踐的討論,所涉及的一個基礎性要素,實際上也是勞動與報酬的計算問題。所謂按勞分配,就是要以勞動者提供的社會有用勞動的數量和質量及其多少對個人進行收入的分配。在他提出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毛澤東曾講“按勞分配也是資產階級法權”。在這樣一種說法的影響下,理論上懷疑按勞分配、實踐上否定按勞分配的現象盛行,分配上的平均主義“大鍋飯”現象也由此普遍化了。在于光遠先生的倡導下,理論界于1977年開始討論按勞分配問題,直至達成基本共識,全國性的大討論至少搞了五六次。經過討論,人們在理論和實踐上逐漸清楚地認識到,干和不干不能一個樣,干好干壞也不能一個樣,干多干少更不能一個樣。只有這樣,才能使貢獻得到肯定,使效率得到弘揚,使經濟得到發展。這是一場關于計算的討論。通過這場討論,不僅有了如何改變分配上的“大鍋飯”、生產上的“大幫轟”的理論和政策實踐,而且有了如何更好地解決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要求以及改變一切脫離實際的不適當管制問題的理論研究和政策實踐。后來的很多理論研討和實踐探索,也都是從計算的研究和討論開始的。實踐證明,計算的討論,不僅帶來了認識的提升,而且推動了經濟社會的發展。直到今天,這個邏輯仍然普遍存在。這也是為什么到目前為止,經濟學是一門最新的科學的道理所在。

再次,經濟學又是一門沉悶的科學。改革開放以后,經濟社會發展了,過去一直困擾中國的“短缺問題”消失了,市場上的商品和服務豐富多彩了,社會各界的人們也都紛紛忙碌起來了。在這個過程中經常有某人“一夜暴富”、發了大財的報道或傳聞,商海大潮撲面而來,精彩且充滿了誘惑。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從事經濟學理論學習和研究的,還是從事其他專業學習和研究的,都難免坐不下來,甚至形成一種帶有“流感特征”的普遍的“浮躁”。在學術界出現的研究上“走捷徑”、理論上“抄襲”等丑聞,就是這種浮躁現象的真實寫照。他們以為,由此可以順利地加入經濟學研究和創新隊伍中來。然而,經驗證明,這是不可能的。經濟學講究效率原則和經濟收益或個人效用的最大化,信奉勞動價值論,不支持“浮躁”地“走捷徑”,反對一切不求甚解的“妄言”,更唾棄任何形式的“抄襲”和“不勞而獲”。經濟學研究需要認真進行計算。而要做到認真地進行計算,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沉下心去,踏踏實實地做些深入的調查與研究。否則,是不可能得到具有重要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的研究成果的。所謂“板凳甘坐十年冷”,道理就在于此。美國著名經濟學教授薩繆爾遜曾在其《經濟學》教科書的開篇講經濟學是社會科學皇冠上的一顆明珠。今天,我們要摘取這顆明珠,就必須有這樣一種沉下心來、認真苦讀、潛心調研的精神。這也是我在這里特別強調經濟學是一門沉悶的科學的道理所在。除此以外,我在這里強調經濟學是一門沉悶的科學,還在于作為科學中的一個分支,相對于哲學、文學,甚至歷史學來說,它更顯“沉悶”。因為,經濟學是通過實證性分析和邏輯力量來揭示規律、說明道理的。雖然有時它也需要充滿激情的語言或辭藻,但科學的經濟學不是靠這些東西堆砌出來的。這便是為什么經濟學常常表現出沉悶甚至“枯燥無味”的原因所在。學習經濟學的人應當懂得這一點。相反,如果在這方面沒有準備,甚至帶著嘩眾取寵之心加入經濟學學習與研究隊伍,不僅難免無法適應這樣一門“沉悶的科學”的要求,而且也難以有所成就。

最后,經濟學也是一門顯學。在大變革的當代中國,在經濟社會迅速發展與實踐迫切需要的推動與弘揚下,經濟學又成了一門顯學。從毛澤東時代到現在,新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六十多年間,我們曾經經歷過幾次理論和學術的輝煌。在毛澤東時代,中國曾經掀起過一個讀《水滸》的熱潮。當時,在毛澤東的號召下,全國人都看《水滸》。我雖然不愛看小說(比如《紅樓夢》,毛澤東說值得看,好多人也都說好,但直到現在我始終沒有能夠看完它,我實在是讀不進去),但是,當年我不僅把《水滸》讀完了,而且讀了好幾遍。雖然當時年輕,看不懂其中更多的道理,但我加入那個潮流中去了,并由此知道了那是一個可以用歷史“改寫”現實的時代。正因如此,那個時代最時髦的并不是經濟學,而是史學和“斗爭的哲學”。后來興起的全民學哲學運動和中國發展史上的“哲學熱”,又曾使當時的哲學成了那個時代的“顯學”。什么叫哲學?“哲學就是明白學。”當時,我們學習它,本來的目的是要更好地弄懂什么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但遺憾的是,有人把那個學習過程引向了“個人崇拜”的泥潭。所謂物極必反,改革開放后,隨著市場經濟大潮的到來,對“物的崇拜”代替了對人的崇拜,曾經“紅極一時”的繁榮的“哲學”變得“貧困”起來,甚至演變成了“貧困的哲學”,人們的認識從此也走了極端。更多的人認為計算比“抽象地明白”更重要,“效率”比“坐而論道”更現實。于是,計算成了人們關注的一個熱點。原本就是因為要解決計算和效率問題的改革與此不謀而合。通過計算,選擇一種制度,使懶惰的人變得勤勞,使勤勞的人變得更勤勞,使愚蠢的人變得聰明,使聰明的人變得更聰明。這里的勤勞和聰明以及從懶惰轉向勤勞、從愚蠢轉向聰明的過程,實際上就是經濟學的計算過程和效率的提升過程。這是經濟學的生命力所在,也是經濟學之所以成為顯學的根據所在,更是改革的本質所在。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之所以能夠取得一系列巨大成就,科學的理論特別是科學的經濟理論研究功不可沒。三十年來,經濟理論研究對于改革開放與經濟社會發展所產生的推動作用,常常是從一些不起眼的微觀現象研究和基礎理論探索開始的。除前面提到了按勞分配理論和生產目的的研究與討論外,還有價值規律、再生產理論、企業產權與效率理論、所有制理論以及宏觀經濟運行理論與政策的研究與討論,等等。正是通過這些理論和實踐的深入研究與討論,才有了更加科學地分析和闡明經濟發展內在規律、經濟運行內在機理以及產業結構變動客觀邏輯的中國的現代經濟學,從而才有了理論源于實踐又高于和更好地指導實踐的新境界。

三十年來,在所有制理論與實踐問題上的經濟學貢獻,集中到一點,就是國有經濟改革取得重大成效,民營經濟獲得迅速發展。改革開放之初,之所以提出允許個體私營勞動存在和發展,一個基本動因,就是要解決和處理好大批知識青年返城后的勞動就業問題。在國家財力和能力有限的情況下,解決知識青年就業問題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鼓勵他們自己創業,允許他們上街賣“大碗茶”,實現自食其力。這一允許,返城知青有了生計的來源,個人福利水平有了明顯的改善。由此,要不要繼續鼓勵、支持、引導和大力發展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以促進生產力更大發展的問題,便歷史地提上了日程。經濟學界最先開展了這方面的調查與研究,并由此得出了一個重要結論:生產力存在多層次,個體私營經濟的存在與發展是生產力多層次的必然要求。

理論上的研究成果,不僅變成了人們的普遍社會實踐,而且在政策上也得到了很好的反映。在這方面大家可以著重翻閱兩類重要文獻:一類是歷次黨的代表大會及其政治報告;另一類是中國的憲法及其修正案。通過重讀這兩類文獻不難發現,在非公有制經濟發展問題上,人們的認識是不斷發展和進化的。從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改革開放到黨的十二大,主要講的是中國要發展就要承認個體經濟的存在和發展,承認它所具有的補充作用。黨的十三大進一步明確提出了既要改革和完善公有制,又要鼓勵個體經濟發展的理論和政策。黨的十四大召開之前,中國經歷了一場政治風波,理論思潮也發生了一定的波動,出現了對鄧小平理論的動搖。例如,當時有一些刊物連續發表署名文章,明確提出“搞改革就是要問姓資還是姓社”或“計劃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等動搖鄧小平理論的論題。1992年2月鄧小平發表“南方談話”后,沉悶了很長時間的經濟理論被重新激活,人們的思想和理論研究才回到改革和發展這個主題上來。鄧小平關于發展是硬道理等理論觀點和政策主張,像一股春風,一下子打開了人們長期郁悶的心扉,揭開了通過經濟理論研究與創新推動改革開放繼續走向深化的新篇章。黨的十四大之所以能夠在黨的十三大已經明確提出的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必要補充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公有制經濟與非公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理論和政策主張,其邏輯基礎恰在于此。黨的十五大明確肯定了股份合作制的社會主義性質。黨的十六大進一步明確了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科學內涵和“兩個毫不動搖”。黨的十七大則進一步確立了公有財產權和私人財產權“平等保護”、國有經濟和非國有經濟“共同發展”的政治綱領。作為國家的根本大法,憲法也根據黨的歷次代表大會在理論和政策上關于個體私營經濟地位及其作用的認識進行了修改。

總之,改革不僅締造了中國發展的奇跡,而且締造了科學的經濟學,并使它成為顯學。經濟學之顯學地位,不僅在于它能夠能動地發現、揭示、論證和闡明經濟發展本身固有的規律,而且在于它能夠通過這種揭示和發現來論證和闡明源于實踐并有力地指導實踐的理論,并由此較好地推進和深化了中國的改革,促進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在這個意義上,說經濟學已經成為當今中國社會科學王冠上的一顆明珠,應是毫無疑義、當之無愧的。當然,從中國經濟社會進一步發展的角度看,僅僅有了顯化的經濟學是不夠的。因此,如果上述關于作為顯學的經濟學的發展邏輯能夠成立的話,那么,作為經濟學家,在講到這里的時候,我更愿意大聲呼吁人們高度重視哲學的學習和研究,并通過這種重視和實踐,進一步大幅度提升中國國民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進而締造一個新的哲學顯化引領中國經濟社會更大發展的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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