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近代中國的法律與政治(近代法律史研究(第1輯))作者名: 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法律史研究群編 李在全執行主編本章字數: 5038字更新時間: 2019-07-17 12:06:53
一 法科研究所
1910年冬,沈家本聯合法學界同人在北京創立法學會,設立短期政法研究所,約請日本法學家講學,出版發行《法學會雜志》。這應是近代中國法學學術建制或制度化的最早發端。民元以還,學界對建立現代研究機構已有普遍自覺。蔡元培服膺歐美研究所,
執掌教育部時手定《大學令》,將清季大學畢業生之研究機關——通儒院,復改為大學院,仿照德國洪堡大學分設各種研究所,規定大學高級生必須入所研究,俟研究問題解決后,方能畢業,但未能付諸實行。
1917年,蔡氏出掌北大,尋得將歐洲研究機構樣式移植中國的最佳學術平臺,他以之為平生最得意事業之一,如謂:“我初回國,尚未到京,但覺得有應當辦理者,大學重點,不在講堂,而在研究所。重要功課,就在研究所研究。學生出校,總先在研究所下一番功夫,畢業研究的基礎,就在此時定局,后來到社會上繼續研究,總不離此時所定。”1935年,他在總結創辦研究所的經驗時指出,大學不辦研究所后果是:教員易“陷于抄發講義、不求進步之陋習”; “大學畢業生除留學外國外,無更求深造之機會”;未畢業之高級生,也無自由研究機會。
翌年2月16日,蔡元培在南京一次演講中把設立研究所與開放女禁、提倡變更文體兼用白話等五四新文化運動成果相提并論,并將其列為首位。
研究所作為現代學術研究的重要機構,是現代歐洲知識革命的體制性產物,北大將其引入充當法科學術化的組織或制裁手段(instruments of organization and control),借以推行現代法學研究體制,以便形成一種現代學術研究新風尚。1917年,北大評議會議決先行開辦9個研究所:文科之國文學、英文學、哲學,理科之數學、物理學、化學,法科之法律學、政治學、經濟學。為此,1917年至1918年7月,北大評議會先后制定《研究所通則》《研究所辦法草案》《研究所總章》,基本確立研究所制度框架雛形。它規定研究所的任務是:研究學術、研究教授法(編寫本校及中小學校定教案、教科書)、特別問題研究、中國舊學鉤沉、審定譯名、譯述名著、介紹新書、征集通訊研究員、發行雜志、懸賞征文;印行《北京大學月刊》,并由9個研究所分任。訂定研究辦法:一是研究科,研究所教員就各門需要設之,指定研究員搜集材料、輪次報告;二是特別研究,研究員自擇特別研究論題請教員審定,或由教員擬定題目由研究員選擇,由其自行研究,教員指示參考書,商榷研究方法,一年之內作論文,由所內教員審閱決定是否通過;三是教員共同研究:本門教員皆得提出特別問題,邀集同志教員共同研究,本校畢業生經主任特別許可亦可加入,研究結果可隨時由月刊發表,或另刊專書。
時任法科學長的王建祖依照以上規章,著手籌建法科研究所。1917年底,法科研究所籌備工作就緒,正式創建。王建祖在給蔡元培的報告中稱:“法科各研究所著手組織已經累月,見已就緒,可告成立。”法科研究所共分三門:法律門研究所、政治門研究所、經濟門研究所,商科學生附入經濟門研究,不另設專所。1917年至1918年是研究所的草創階段,規劃研究科目、制定規章制度為其工作重點。1917年,北大評議會制定并通過《研究所通則》,規定法科研究的方法及范圍,法律門為:各國法律比較學說異同評、名著研究、譯名審定等;政治學、經濟學門為:名著研究、譯名審定等。
王建祖認為:“法科三門所有學科不下百十種,一一聘請教員分別擔任,一如分科大學之辦法,勢所不能,且研究員志趨各殊,各擇其所嗜者研究之。所有科目未經選擇者,即無設置之必要”,盡管“研究所為研究學術而設,凡屬學術之事皆可研究,本不宜加以限制”,但“為應世需用起見,學術中之事項亦有緩急先后之別,故不得不略定范圍”。
同年,法科研究所基于“學術”和“應世”兩方面考慮,確定研究科目為比較法律、政治學、經濟學、財政學、銀行貨幣學,研究教員為:王寵惠(比較法律)、張耀曾(政治學)、張君勱(國際法)、胡鈞(財政學)、陳兆焜(經濟學)、馬寅初(銀行貨幣學)。同時,還擬定須辦理事項:一是研究學術,分為特別問題、中國舊學鉤沉以及其他;二是審定譯名;三是譯述名著;四是介紹新書;五是懸賞征文。
1918年5月27日下午,研究所主任會議決議研究所所開科目的方法及內容,尤其對所設學科做出嚴格規定,即“研究科當限于范圍甚狹之專門學科”:(甲)本科所無;(乙)本科所有而未能詳盡。照此原則改定后,法科研究所科目去掉政治學,增加刑法和國際法兩門專門學科,如此,法學科目地位異常凸顯,單論數量已居其半,具體有比較法律、刑法、國際法、銀行貨幣學、財政學、經濟學,再加上譯名、譯書兩項。
研究所在人事及研究員資格方面規定:法律、政治、經濟三門研究所每門設主任1人;研究員為本校畢業生及與本校畢業生有相當程度者。由此可見,研究員以學生,特別是畢業生為主體。
研究制度如下:一是四年級研究手續:每學年之始各生須與擔任教員商定研究題目,由教員指示研究方法及參考書籍;每門研究員(如法律門)每月開研討會,由其中一位研究教員主席,由主席教員所指導之研究員報告,其會期中研究成績由主席教員評定,其他研究員可討論質問。二是特別研究手續,研究員自擇論題,經研究所教員認可;或由研究所教員擬定若干題,任研究員選擇,然后由其自行研究,請教員指示參考書及商榷研究方法,須作論文1篇,付印后由研究所教員共同閱看,以定是否通過,通過者之論文交圖書館保存,或采登月刊,未通過者由教員指導,研究員修訂。三是主科與副科,
凡研究員特別研究論題所在之科為其主科,此外選擇1~2門副科,其范圍或為本門之一種或與主科有關他科,副科研究范圍與四年級略同,其區別是不用作論文。
通訊研究是法科研究所創立初期一種特殊研究方式,即凡有入研究所之資格,而以特別事故不能直接為通常研究員者,如得校長、學長或本門主任特許可為之。其前提條件是:須提出所研究論題,自行研究,研究結果為一篇論文;須將所選擇論題寄交主任,并請本門教員審定認可后,隨時與本門教員直接通信討論;所提交論文經由本門教員公閱,已收受者交圖書館保存或摘要登載月刊,未收受者由教員指出疵病,發還著者修正。1918年初,黃瑞華、趙協騫、彭德修等被接收為通訊研究員。
到3月底,共有吳大業、凌昌炎、季手文、黃瑞華、羅廷欽、周保大、趙協騫、周毓喧、徐汝梅、劉震、楊欋、林維亞、楊群亞、彭德修14位通訊研究員。
1919年5月5日、8月6日,由于教育部要求大學應“注重學理之研究”,加之譯名譯書工作為急需,研究所會議兩次議決停辦通訊研究,改為譯名譯書。
研究所還刊行《法學研究錄》。1919年8月6日上午10時,法科研究所在校長會議室專門討論此事,蔣夢麟主持會議,法科研究王寵惠、羅文干、黃右昌、左德敏、龔湘出席。會議議定刊行《法學研究錄》,主要登載本所教員著述、本所四年級學生譯書成績優美且經公決可以付印者、本所教員及四年級學生共同審定之法律譯名、四年級學生所做報告經教員認可可以付印者以及其他雜撰,而且必須以校教授會議決的“應世界大勢及時勢需要之教科方針”為主旨。另外規定,法科教員愿以講義交付印刷者,須經本所主任認可。
另外,譯名譯書取代此前的特別研究和通訊研究,在法科研究所開辦前期占有重要地位。其實,早在1917年評議會制定并通過的《研究所通則》就規定,法律門應研究“譯名審定”一項。12月,黃右昌在法科研究所職員會上提議,在法科研究所所辦事項中加入此項,且謂可得法典編查會之協助,得以通過。翌年5月,馬寅初在校內公開發文呼吁法科廢止畢業論文,改由審定譯名代替,其根本原因在于畢業論文滋生流弊甚大。法科生寫畢業論文,“原欲予將畢業學生以研究之機會與著書之經驗”,但歷年畢業學生論文“佳者固多,而劣者亦不少”。志在深造以增進學識者論文,雖有學術價值,因篇幅過長,印費甚巨,抑或太過專門,讀者寥寥,只好束之高閣;而懶惰者以抄襲敷衍了事,“亦可得教員之許可而畢業”。畢業論文流弊既多,急需改良以為補救,是時“教育部以審定譯名,責成本校研究所之令,遂以為改良之機會至矣。夫科學名詞至為繁多,即就經濟一門而論,已達數萬,斷非三五研究員所能勝任,實有非將論文廢止,令第四年級學生一律入研究所幫同辦理不可者”。
5月27日下午4時,研究所主任會議議定暫停法科四年級的特別研究,代以研究所之譯名譯書。特別研究既停,畢業論文亦自行停廢。法科研究所自行議定的增加譯名一項與此次會議議定的事項頗有不同:前者只增研究項目未增研究人員,后者則兩項均有增加,而且四年級生全部進入研究所從事譯名審定工作。根據研究所主任會議決議,法科研究所法律門擬定譯書簡章。
次年5月5日,法律門研究所開會議決“法律門譯名譯書及作報告簡章”修正案,蔡元培主持會議,王寵惠、羅文干、黃右昌、左德敏、龔湘出席。“譯名”規定為中拉、中英、中法、中德四種法律名詞;教員在四年級英、法、德各班學生中指定研究員,被指定學生不得以改就他項為拒絕之理由;譯名的方法由教員定。“譯書及作報告”規定:以英、法、德、日四國為主,學生在第三學年春假后選定原本,送教員審定;教員當面指定頁數,令學生朗讀原文,講解翻譯,決定其能否勝任,凡不能朗讀、講解者,不論何國文字之書,不準翻譯,改做報告,報告一月一次,由教員命題,指導學生方法;譯書或做報告一旦確定,無論何種理由,不準更改;所內擔任審定譯名譯書及指導學生做報告之導師,每周到所講演1~2次,由學生記錄,載于研究錄;譯稿經教員審定,成績優良者,載于研究錄。四年級譯書評定標準及處理辦法:外國文、漢文均優者為甲等,分數公認后由所付印;直譯原文不失真意、漢文稍遜者為乙等,分數由擔任教員定,不付公決;外國文實未了解,漢文又詞不達意者為丙等(不及格),經公決后由教員尋淺易之書指導翻譯,再定其能否合格。
1918年至1919年,法律門四年級學生主要選譯的是日文、英文著述,分別是15人、10人,代表性論著有岡田莊作《刑法原論》,勝木勘三郎《刑法要論》,富田山壽《刑事訴訟法講義》,長滿欽司《破產法》,大場茂馬《刑法綱要》《刑法總論》,山岡萬之助《刑事政策學》,三豬信三《法學通論》《物權法提要》,川名兼四郎《民法總則》等。此外,分別有兩人譯法文、德文法律著述。
研究所導師事關北大法科教科、研究取向以及師生共同體之結成。因此,研究所延聘國內一流法學專門家,親臨指導授課。研究所設主任教員一人,由黃右昌擔任。此前由于蔡元培推重比較法學,法律門故將聘用比較法學師資放到首位。1917年新學年伊始,王寵惠即被延聘至所教授并研究比較法律,每星期由所內研究員分班前往就學。
民初張君勱作為研究系骨干成員,鼓吹“政治救國”,在學術上尤以國際法見長,“王寵惠先生曾勸編中德宣戰時國際法,先生謂懷此志已久,特尚未動筆”,
當其政壇失意、退隱學界后,接受北大法科研究所聘書,來所教授國際法。
此后,法科研究所又增聘若干專任研究教員:左德敏(保險法,未開講),徐崇欽(最近發明之科學的商業及工廠管理法,未開講),康寶忠(中國法制史,未開講),王景岐(中國國際關系及各種條約,未開講),周家彥(行政法)、陳長樂(美國憲法,未開講)、
羅文干(刑法)、
張國藥(貧民生計問題及歐戰后世界經濟之變遷,未開講)。
法科研究所逐漸形成一套相對獨立的教科和學術研究體系。1918年,經濟門開設譯書譯名、財政學、經濟學、銀行貨幣;法律門開設譯書譯名、比較法律、國際法;政治門開設譯書譯名。
此外,研究所還邀請知名學者進行每周一次的常態化學術講演,如法律門邀請王寵惠講比較法律、羅文干講刑法、張君勱講國際法;經濟門邀請馬寅初講銀行貨幣、胡鈞講財政學、陳兆焜講經濟學。
法科研究所研究員除少數為通訊研究員外,大部分為通常研究員。通常研究員的主體系法科四年級學生,以及畢業后申請入所專門從事某一題目研究而被允準人員。截至1918年3月20日,法科研究所法律門共有研究員53人,按照各自研究興趣分別形成不同研究組合,研究比較法律的有姜景暄、宣杲、羅子蘭、姜景煦、張幼良、肖毅、譚澄、周蔚綬、甘均道、馬宗薌、江鐘鱗、梁焴、趙源逢、朱寶銘、馮翰澄、楊肇煩、龍沐棠、田澤澍、趙鴻煮、嚴彭齡、陳鵬程、朱卓、程榮祥、杜靈俊、曹鎏、劉士杰、許灼芳、陸俊、余錫恩、陳士熊、章瑗、楊奎明、陳佩璋、崔允恭、伍宗衍,共35人;研究憲法的有陳鵬程、盛世煜、江鐘鱗、甘均道,共4人;研究刑法的有余錫恩、陳士熊、章瑗、朱卓、崔允恭、伍宗衍,共6人;研究商法的有杜漸盦、陳佩璋,共2人;研究國際法的有陸俊、羅懷、施肇虁、楊宗炯、李振寰、毛以享(旁聽生),共6人。由此可見,通過研究所這種建制將學生與教員緊密聯系起來,形成師生共同學習、研究的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