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少數民族孝文化研究
- 包朗
- 7445字
- 2019-07-17 11:41:45
第一章 孝文化概說
第一節 漢族孝文化及其內涵
一 漢族傳統孝文化
如果讓您用一句話來概括中國文化,您該如何概括?很難是吧。且聽聽學者們的聲音,梁漱溟說“中國文化是‘孝文化’”,肖群忠先生不僅指出了中國文化的本質是“孝文化”,更將其推廣到傳統中國社會,說它的根基也是孝文化,至于中華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區別,肖先生也歸結于其是否具有或突出孝文化,其精辟的論斷如下:“傳統中國文化在某種意義上,可稱為孝的文化;傳統中國社會,更是奠基于孝道之上的社會,因而孝道乃是使中華文明區別于古希臘羅馬文明和印度的重大文化現象之一。”
學者不僅從中國文化的特質這個角度來強調孝文化,更有學者從國家層面來看待孝文化,認為中國這個國家的“特性便是客觀的‘家庭孝敬’”,由此而來的中國古代統治者治理國家的手段也是“中國的立法者……認為應該激勵人們孝敬父母;他們并且集中一切力量,使人恪遵孝道。他們制定了無數的禮節和儀式,使人對雙親在他們生前和死后,都能恪盡人子的孝道。……這個帝國的構成,是以治家的思想為基礎的。”
諸位學者的見解都是把孝文化擺在了中國文化和中國國家的高度,可見孝文化在中國社會中的地位。從諸位學者的論述中也可以看出,孝文化不僅是一種治家的道德規范,還是一種治國的策略。
事實上,在世界各民族文化中,孝道的重要地位和人們對孝道的重視,均以中國為最。孫中山在《三民主義·民族主義》中即指出:“《孝經》所講的孝字,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至,現在世界上最文明的國家,講到孝字,還沒有像中國講的這么完全。”王勇更是將其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孝是中國文化向人際與社會歷史橫向延伸的根據和出發點,孝道是使天、地、人、身、家、國、宇宙、社會結為一體的縱向鏈條。孝意識是中華民族凝聚力的核心。”
孝文化既然如此重要,那么什么是孝文化呢?
要想弄清這個問題,首先要弄清楚“孝”這個字。中國最早的訓釋字詞的訓詁學專書《爾雅》對“孝”就做了解釋,其《釋訓》篇對孝的解釋是“善父母為孝”。中國最早的系統分析漢字字形的專著《說文解字》也解釋道:“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
“孝”為會意字,其上部是一個省略了筆畫的“老”字,下部為“子”字,據上述二書的說法,兒女“善事父母”即為“孝”。這個意義,在漢字早期的字形中可以得到驗證,殷商甲骨文和商周青銅器銘文中均有“孝”的字形,在甲骨文中是標示祭祀祖先時有所奉獻的形象,而具有現世倫理道德意義的“孝”的觀念早在西周時期就已經正式產生了,依照金文的寫法,“‘孝’字上部像戴發佝僂老人,唐蘭謂即‘老’之本字,‘子’攙扶之”,
而甲骨文、金文中“老”“考”“孝”三字相通。
可見,孝最初談到的正是人倫關系,而人倫關系在中國是最重要的關系之一,關于中國最著名的儒家經典《論語》的書名,有學者認為“‘論語’就是‘倫語’,也就是一本闡發人生倫理規則的圖書。”傳統意義上,孝的主要內容是祭祀祖先、善事父母。這正如《漢語大字典》對“孝”含義的解釋,其首要兩點即“①祭祀。②孝順善事父母。舊社會以盡心奉養和絕對服從父母為孝”。《漢語大字典》其余幾個義項可以說是對“孝”含義的具化和引申:“③能繼先人之志。④指居喪或居喪的人。⑤指喪服。⑥效法。⑦畜養;保育。”
其引申關系可大致見于下:“善事父母”就要繼承父母的志向,幫助父母完成一些未了的心愿,這就是所謂的“孝”的“能繼先人之志”的含義;起初,“先人”僅指自己的“前輩”,后來拓展到也指別人的先人,不管誰的先人,都應該效法他們,于是“孝”也指“效法”;“善事父母”中的“父母”不僅指活著的父母,也包括已死去的父母,“孝”也就相應地有了“居喪或居喪的人”的含義。居喪則要穿一定的服飾,于是,“孝”又有“喪服”義。至于“以盡心奉養和絕對服從父母為孝”,則是漢代后由“三綱”思想中異化出的“孝”。《漢語大字典》里所講的“舊社會”,就時代而言,主要是指從漢代至清代為止的舊社會。
“孝”的上述含義中,最重要的是“善事父母”,上升到文化的層面,就是指為人子女者善待其父母的心理與行為方式,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一套子女以父母為主要對象的良好社會態度,這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孝道”;二是一套子女以父母為主要對象的良好的社會行為,也就是中國人習稱的“孝行”。孝道與孝行必須高度統一,相輔相成,那種迫于外力或基于某種利益驅動的與孝道脫節的孝行,只能是偽孝道。孝道與孝行的合一,是謂“孝文化”,亦時而統呼之為孝道。
至于孝文化的確切定義,不同學者有不同的解釋。肖群忠先生的觀點較為符合“孝”字的最初意義,也較為符合我們的研究思路,他說:“孝文化是指中國文化與中國人的孝意識、孝行為的內容與方式,及其歷史性過程,政治性歸結和廣泛的社會性衍伸的總和。”對于為什么用“孝文化”而不用“孝道”這個概念,肖群忠說,孝不僅是一種倫理觀念,還包含了各種社會意識形式的精神文化現象,并且對中國古代的物質文化(衣、食、行等)及制度文化(政治制度、法律的制定執行等)都產生了重大影響。筆者認為肖先生的說法很有道理,這也是借用的依據之一,肖先生所說的孝意識,我們直接稱其為孝道。當然我們還將對肖先生之說加以拓展,后文有論,此不贅述。
自古以來,記載孝子的書籍不勝枚舉。《隋書·經籍志》載錄有王昭之《孝子傳贊》三卷、晉蕭廣濟《孝子傳》十五卷、南朝宋鄭緝之《孝子傳》十卷、師覺授《孝子傳略》二卷。書皆亡逸。歷代正史中,《宋書》、《南齊書》、《魏書》、《梁書》、《陳書》、《北周書》、《隋書》、《晉書》、《南史》、《北史》、新舊《唐書》、《宋史》、《金史》、《元史》、《明史》、《清史稿》都為孝子列有傳記,稱為《孝義傳》,或稱為《孝感傳》《孝行傳》《孝友傳》。
漢族孝文化,《論語》《禮記》《孟子》《呂氏春秋》皆有精辟論述,而集大成之書,則是《孝經》。《孝經》自漢代開始就被尊奉為經,后為十三經之一,成為中國古代最具權威性的典籍之一。唐玄宗還親自注釋過《孝經》,《孝經》因而成為十三經中唯一一部有皇帝注釋的經典。
人們對《孝經》的評價歷來是頗高的,漢代大學問家鄭玄曾鼓吹《孝經》是“三才之經緯,五行之綱紀”,唐朝的薛放說《孝經》是“人倫之大本,窮理之要道”,宋朝司馬光也稱《孝經》“其文雖不多,而立身治國之道,盡在其中”(《再乞資蔭人試經義札子》)。
這些評價其實也是古人對孝文化社會功用的認識,換言之,孝文化也是三才經緯,五行綱紀,人倫大本,治國要道,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
《大戴禮記·曾子大孝》載“夫孝,置之而塞于天地,衡(“衡”,《禮記》作“溥”)之而衡于四海,施諸后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后漢書·江革傳》言“夫孝者,百行之冠,眾善之始也”,
《孝經·三才章》概而言之“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是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
而上述認識是我們研究新疆少數民族孝文化的思想淵源。
二 漢族傳統孝文化的內涵
一種文化,不應僅僅是一種道理或理論,它還包括內化在人骨髓里(精神內核)的理論在社會上的外在表現,所以,孝文化應當既是理論的綜合點,又應當是行為的踐行篇。基于這樣的一個認識,我們認為孝文化應當包含孝道和孝行兩個方面。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的孝行往往包括兩個方面,一則養,一則敬。養,即贍養父母,《孟子·萬章》指出:“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養,養之至也。”《孝經·庶人章》總結道“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身恭謹則遠恥辱,用節省則免饑寒。法制社會,謹身自律就不會給父母帶來煩擾;農耕社會,躬耕節用就能夠使父母衣食無憂。
必須注意的是贍養并非僅指給父母提供吃喝。孔子要求子女對父母的孝要從物質層面上升到精神層面的關懷和尊敬,他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論語·為政》)“意者身不敬與?辭不順與?色不悅與?古之人有言曰:‘人與己與,不汝欺’。今盡力養親而無三者之闕,何謂無孝之名乎?”(《孔子家語·困誓》)
《禮記·祭義》也談到比養更重要的是“養可能也,敬為難。”
要以最愉悅的心態去奉養父母,絕不能給父母臉色看。《孟子·離婁上》記載了曾子對曾皙之養,其可謂后世之楷模:
曾子養曾皙,必有酒肉。將徹,必請所與。問:“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養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所與。問:“有余?”曰:“亡矣。”將以復進也。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事親若曾子者可也。
曾子養曾皙日以敬,曾元養曾子以實,雖曾元經濟狀況不佳,然則事親終究落得后人責備,因此孟子評論說事親當如曾子。
在前面兩個原則的指引下,古人提出了許多在當時來說具體而又瑕瑜互見的孝道規范。比如孔子強調,孝敬父母要“父母唯其疾之憂”(《論語·為政》),“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論語·里仁》)“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論語·學而》),“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論語·為政》),“喪事不可免”(《論語·子罕》),這些理論有其積極的實踐價值。然而,孔子也羅列了大量限制兒女發展、盲從父母、父母包庇子女行為的不一定合理的規定,“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論語·里仁》),“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論語·里仁》),“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論語·子路》),《呂氏春秋·孝行覽》列舉了五種贍養父母的行為“養有五道:修宮室,安床第,節飲食,養體之道也;樹五色,施五采,列文章,養目之道也;正六律,和五聲,雜八音,養耳之道也;熟五谷,烹六畜,和煎調,養口之道也;和顏色,說言語,敬進退,養志之道也。此五者,代進而厚用之,可謂善養矣。”《臣軌》中轉引《昌言》語道“人之事親也,不去乎父母之側,不倦乎勞辱之事。見父母體之不安,則不能寢;見父母食之不飽,則不能食。見父母之有善,則欣喜而戴之;見父母之有過,則泣涕而諫之。孜孜為此以事其親,焉有為人父母而憎之者也。”
總括起來,傳統孝文化的具體內容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敬禮父母。《孝經·圣治章》引孔子論“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嚴父”,“圣人因嚴以教其敬,因親以教愛”,“圣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司馬光曰:“嚴親者,因心自然;恭敬者,約之以禮。”唐玄宗注曰:“圣人因其親嚴之心,敦以愛敬之教。故出以就傅,趨而過庭,以教敬也;抑搔癢痛,懸衾篋枕,以教愛也。”“圣人順群心以行愛敬,制禮則以施政教,亦不待嚴肅而成理也。”“本謂孝也。”“蓋愛敬二字,為孝治之本。”
尊敬父母要從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做起,這就要求子女及晚輩時時處處對父母祖輩的每件事情都要以禮待之。簡單地要做到“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禮記·曲禮上》)“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論語·里仁》)就是要噓寒問暖,記住父母的生日、年齡,讓父母有生之年快樂健康,也使子女在父母有生之年好好伺候父母,讓父母盡享天年。
第二,侍疾以憂。在父母生病期間,子女要能及時為他們延醫治病,要親自在旁侍候,“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醫不三世,不服其藥”。(《禮記·曲禮下》)父母生病,子女要表現出憂心如焚的狀態,“父母唯其疾之憂”(《論語·為政》),切不可笑逐顏開,給人錯覺,好像子女巴不得父母早死似的。
第三,追祭先祖。中國傳統孝道重事生,更重事死,事死則當追孝,追孝的目的是要表達孝子對逝者的思念之情,是要生者明其家族淵源,承先啟后,延續生命。孔子的觀點上文已經有詳細的論述。《禮記·祭統》亦云:“祭者,所以追養繼孝也。孝者,畜也。順于道,不逆于倫,是之謂畜。是故孝子之事親也,有三道焉: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養則觀其順也,喪則觀其哀也,祭則觀其敬而時也。盡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何謂“追養繼孝”,應氏曰:“追其不及之養,而繼其未盡之孝也”,嚴陵方氏曰:“養為事親之事,孝為事親之道。‘追’言追其往,‘繼’言繼其絕。”由此可見,儒家將祭祀作為祖先生命得以延續的象征,并強調養觀其順、喪觀其哀、祭觀其敬的孝道形態。
需要強調的是被孝敬的對象的“老”,不只是在世的父母,還應包括故世的先祖,對他們都應奉獻、善事。《孝經·士章》說“守其祭祀,蓋士之孝也”,《圣治章》也講“嚴父莫大于配天”,“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古代漢族的孝,是配祀先祖,今天漢族的孝已經弱化或拋棄了配祀先祖于天的概念,但追祭先祖亡靈仍如古之初意。新疆少數民族同胞多信仰伊斯蘭教,是不允許搞配祀的,但追祭先祖之意趣一如漢族。
第四,繼志述事。孝敬父母,還體現在父母去世之后,能夠記住父母生前事跡,繼承父母的遺志,完成他們沒有完成的事業和心愿,發揚光大父母的事業。“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中庸》)。怎樣才能算是繼志述事呢?孔子給出了答案“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論語·學而》),就是說,父母活著的時候要看子女的志向如何,父母死了要看子女的行事是否如其父活著時一樣,三年當中,沒有改變他父母所走的路線(當然必須是正確的路線,是符合孝子最初的志向的路線),這個人就叫作孝子了。
孝子這樣做,古人認為需要三年,是以有守“三年之喪”的說法,一則使自己在繼承先人遺志的基礎上成人或更加成熟,二則也可借此報答父母三年的哺育之恩,據《論語·陽貨》記載,這樣做的原因是“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就是要報答出生時父母對自己的懷抱之恩。按情理說,一個人的成長,父母遠不止懷抱三年那么簡單。父母對我們的恩情,一輩子也報答不完。守孝三年,將繼志述事與追祭先祖溝通了起來。
第五,愛惜生命。《孝經·開宗明義章》中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自己的身體是父母、祖宗生命的延續,是開啟家族生命的基礎。因此,“不虧其體,不辱其身,可謂全矣,故君子頃步而弗敢忘孝也”(《禮記·祭義》)。
愛惜自己的生命也就是對父母行孝。愛惜生命是行孝的前提,《孟子·離婁上》中說:“不失其身而能事其親”,朱子注強調說:“守其身,使不陷于不義也;一失其身,則虧體辱親,雖日用三牲之養,亦不足以為孝矣”,就是要每個人都愛護身體,珍惜生命,勿為非作歹,玷辱父母,至陷于不義,而枉費父母生育自己一場。荀子還從反面教育大家怎樣愛惜生命,那就是反對與人爭斗,認為“斗者,忘其身,忘其親,忘其君也”(《荀子·榮辱》)。
受此思想的影響,中國人向來注意善待自己的生命,不使它輕易受到傷害,更不會無端輕易自殺。
珍愛生命,不僅僅指不傷害身體,還要講究保持健康的體魄。這也是繼志述事的一種表現,因為“父母之愛子也,常祝其子之康健。茍其子孱弱而多疾,則父母重憂之。故衛生者,非獨自修之要,而孝親之一端也。若乃冒無謂之險,逞一朝之忿,以危其身,亦非孝子所為”。
同時,愛惜生命并不等于貪生怕死,正義需要的時候,舍生取義又乃是孝子之必行者。
第六,顯親揚名。《孝經·開宗明義章》主張:“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受此思想的影響,中國人一向將出人頭地,建功立業,以彰顯自己的家庭和家族作為行孝的重要做法,這是中國人向來崇尚自強不息精神的心理動力之一。
第七,勸諫父母。古人也認識到父母所說所做并不一定是對的,所以當父命與道義沖突時,則要“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論語·里仁》),如果“親之過大而不怨,不諫”,甚至盲目順從,實際是陷父母于不義,是不孝的。據《孝經·諫諍章》記載:曾子曰:“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于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于父,臣不可以不爭于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大戴禮記·曾子事父母》載:“父母之行,若中道則從,若不中道則諫……從而不諫,非孝也。”《荀子·子道》也講:“出孝入弟(筆者注:“弟”乃“悌”的古字,“悌”是“敬愛兄長”之意),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所以“父有爭子(筆者注:“爭”乃“諍”的古字,“諍”即“直言規勸”之意),則身不陷于不義”(《孝經·諫諍》)。勸諫父母是要有“度”的,就是要以禮諫之,以敬待之,“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則復諫”(《禮記·內則》),切不可違禮而橫加指責。
如果勸諫不成導致父母之失,古代的子女能做的也只能是“子為父隱”。當然,在現在這個社會,人人平等,今天的父母都很開明,專橫武斷而置子女意見不顧者少有。今天的諍子,做孝子很容易,因為父母是聽得進勸諫的。今天的子女,如果父母有錯而不進諫者,是真正的不孝之子。
第八,移孝作忠。中國古代社會家國同構的體制,使得國變成了家的推衍和擴大。在封建社會,與“父”相對應,“君”就變成了大“家”共同的“父”,對于每一個子民來說,盡孝就是盡忠,這才是盡孝的最終目的。“仲尼說孝者所以事君之義,則知孝者,俟忠而成之,所以答君親之恩,明臣子之分。忠不可廢于國,孝不可弛于家。”(《忠經序》)“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孝經·開宗明義章》)。“忠者,孝之本與!”(《曾子全書》)事君忠是“孝”的發揚,因此“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孝經·廣揚名章》)。孝與忠在忠于家庭上達到一致“夫忠興于身,著于家,成于國,其行一焉。是故一于其身,忠之始也;一于其家,忠之中也;一于其國,忠之終也。身一則百祿至;家一則六親和,國一則萬人理。”(《忠經·天地神明章第一》)
忠孝達成一體。能在家做孝子,就能在國做忠臣,“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故封建社會“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后漢書》卷二十六《韋彪》),孝忠一體被視為封建社會男子的最高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