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減少不平等與可持續發展
- 蔡昉主編
- 4926字
- 2019-07-08 17:40:22
第一節 經濟不平等的挑戰
在最初的可持續發展理念中,社會不平等并不是主要議題。但是,長期的可持續發展實踐表明,不提高社會平等程度,很難實質性地推進可持續發展。其實,社會不平等問題與可持續發展問題幾乎同時被提出來,并在20世紀70年代形成了一個小高潮。1971年,約翰·羅爾斯的著作《正義論》一經出版,引發了對社會不平等的討論和反思。1973年,阿馬蒂亞·森在《論經濟不平等》一書中指出,不平等導致的階層分化將越來越被社會所不能容忍。
伴隨著可持續發展的深入,不可避免地需要直接面對社會不平等問題。進入21世紀以后,關于社會不平等問題的討論再次出現了高潮。2012年,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在其《不平等的代價》一書中,系統性地闡述了減少社會不平等的緊迫性,認為社會、國家為不平等付出了非常高昂的代價,這不僅僅體現在道德層面,更導致經濟不斷惡化。
2013年,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在其著作《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中指出,近幾十年來,世界的貧富差距形勢正在嚴重惡化,而且據預測將會繼續惡化下去。
這種預言所帶來的擔憂迅速在國際范圍內蔓延,引起了國際社會廣泛的關注、討論和共鳴。保羅·克魯格曼在《紐約時報》上就不平等問題連續發表評論,強調減少社會不平等的重要性。顯然,當今世界社會不平等現象的存在以及惡化,對于全球可持續發展而言,已經構成了嚴重的威脅。
一 世界經濟的基本特征
全球經濟總量在增加,但是經濟增長的不穩定性在加大,經濟增長存在明顯的結構性陷阱。根據世界銀行數據,自1990年以來,全球經濟總體呈逐步增長趨勢,GDP總值有了明顯的增加,從22.5萬億美元增加到2014年的78萬億美元。也就是說,在這25年中,全球經濟的總量增加了近2.5倍。但是,從經濟增長的速度來看,增長速度放緩了。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06年全球GDP增長率為4.26%,到了2012年,這一數值降到了2.26%, 2009年還出現了-2.06%的負增長。由此可見,盡管近些年全球經濟總量還在增長,但是,增長的驅動力在減弱。全球經濟增長速度的放緩,給全球可持續發展帶來了挑戰。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基礎與核心是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即世界經濟要在合理保護生態環境、節約使用資源以及不以犧牲后代發展為代價的方式下發展。但是,一旦全球經濟發展出現動力不足,各國為了追求當前的經濟發展需要,可能會采取一些急功近利的經濟發展政策,從而損害本國及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當前全球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世界經濟的發展速度。當世界經濟保持一定的速度向前發展時,各種矛盾暫時可以得到緩解,可見全球經濟的可持續是有現實基礎的。但是,當經濟增長速度放緩甚至出現負增長時,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形勢就會顯得更為嚴峻。
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不僅要求經濟增長保持一定的速度,而且還需要在經濟結構上不斷優化與完善。總體而言,發展中國家在全球經濟格局中的地位不斷上升,但是全球經濟發展依然不平衡。世界銀行在統計GDP數據時,依據經濟社會發達程度將全球各國分為不同類別國家,并分別統計它們的經濟情況。為了進行比較,本書在此選取東亞及太平洋地區的發展中國家、歐洲及中亞的發展中國家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發展中國家這三類國家的經濟數據。如圖1-1所示,總體來看,這三類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占世界經濟的比重都在上升。這說明,發展中國家整體的經濟實力在提升,在國際經濟中的分量也在加重。但是,發展的不平衡現象依然很顯著。在這些發展中國家中,東亞及太平洋地區的發展中國家發展得比較快,2010年其經濟總量占全球經濟總量的比重超過了16%,相當于10年前的5倍。相對而言,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發展中國家盡管有所發展,但在世界經濟體系中的重要性依然很弱,2010年其經濟總量占全球經濟總量的比重不到3%。全球經濟發展的不平衡,使得世界經濟存在內在的不穩定性,經濟發展的波動性也比較明顯。這些特征和潛在的發展風險,為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制造了障礙。當經濟發展的不平衡達到一定程度時,各種世界性、全球性的矛盾就會凸顯出來,全球經濟的發展就會從可持續轉換為不可持續。

圖1-1 2001~2010年發展中國家經濟占世界經濟的比重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官網。
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對于世界各國而言,是一項重要的制度變革,要求世界各國都能夠從全球經濟的全局出發,在不損害后代人需要以及別國人需要的前提下,積極合理地發展本國經濟。世界各國要想實踐這種全球視野的經濟發展觀,需要改革本國的相關經濟政策和制度。經濟學家道格拉斯·諾斯曾經指出,“了解經濟變革過程的關鍵取決于參與者實施制度變革的意向和他們對問題的理解”。當世界經濟的增長速度放緩時,各國政府對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理解,就會產生一些變化,甚至會對其產生懷疑。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一個基本假設就是,世界各國在全球經濟可持續的背景下可以實現本國資源的最優化配置,即獲得全球經濟可持續框架下的帕累托最優解。但是,當世界經濟與本國經濟增長緩慢時,一些國家為了最大限度地實現本國利益,會在全球經濟可持續議題上互相博弈。結果是,很難真正達成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目標。
二 經濟不平等的加劇
世界經濟發展的不平等有兩個層次。其一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差距在加大;其二是一個國家內部居民之間的收入差距在擴大。根據世界銀行統計的世界各國人均國民收入數據可知,2004~2014年,有199個國家提供了這些年完整的相關數據。計算這些國家人均國民收入的標準差,就可以用它們來體現這些年世界各國彼此之間的差距。如圖1-2所示,2004年,這199個國家人均國民收入的標準差為12467美元,而到了2014年,此標準差變成19285美元。從趨勢線的走向來看,除了少數年份之外,該標準差總體增長的趨勢很明顯。這說明,近10年以來,世界各國在經濟發展上的不平等程度在加劇,國家之間的差距在加大。當然,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這種發展趨勢對于國際社會而言是個難題。國家之間差距的加大往往會成為地區紛爭和矛盾產生的源頭,會加劇地區的不穩定性,不利于國家之間的合作與發展。世界各國發展的差距越大,要實現國際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的難度也就越大。因此,如何控制和縮小國家之間在經濟發展程度上的差距,是實現全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課題。在這方面,國際社會和相關國家都已經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是,任務依然很艱巨。

圖1-2 2004~2014年世界各國人均國民收入的標準差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官網。
除了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差距在加大,一些國家的內部不平等也在惡化。以基尼(Gini)系數為例,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美國1986年的基尼系數是0.377,而到了2013年上升為0.411;俄羅斯聯邦1988年的基尼系數是0.238,而到了2012年上升為0.416;巴拉圭1990年的基尼系數是0.408,而到了2013年上升為0.483;哥斯達黎加1986年的基尼系數是0.344,而到了2013年上升為0.492。在這些國家中,國內收入差距在增大,各種社會矛盾和問題也隨之而來,而這會消耗社會資源,不利于本國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其他一些國家,都或多或少面臨類似的問題,社會財富日趨聚集到占人口比重很少的富人手中,而處于社會下層的人們卻掙扎在基本生活保障線上。托馬斯·皮凱蒂在《21世紀資本論》中強調說:“自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收入不平等在發達國家顯著增加,尤其是美國,其在21世紀頭十年的收入集中度回到了(事實上甚至略微超過了)20世紀的第二個十年。”
這種局面使得這些國家的政府都忙于處理和協調本國內部的社會矛盾,很難有更多精力來實質性推動國際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尤其是,當國際發展和本國內部發展存在一定的優先取舍時,這些國家的政府一般會首先保證本國內部的和諧與穩定。
國家間在經濟發展上的不平等,會加劇國家之間的競爭和矛盾,容易使國家間形成非合作博弈關系,從而帶來全球性自然和社會的動態非均衡發展和不可持續的發展態勢。這種態勢還會受到各國國內矛盾的影響而變得更為復雜。當各國國內收入差距越來越大時,國內社會矛盾就會凸顯出來,這會加劇國際經濟的動蕩,不利于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當前,經濟全球化的趨勢已經很明顯,世界市場逐步統一,正在形成一個互相關聯和互為補充的全球性市場。在這種情況下,人類命運也越加休戚與共,不僅需要考慮當代人的發展,而且還要考慮子孫后代的發展。因此,全球可持續發展不僅僅是一項使命,更是一項針對子孫后代所應承擔的責任。但是,各國之間以及國家內部的持續不平等,會給全人類的未來累積龐大的治理成本,使得全球可持續發展舉步維艱,影響其推進的速度。當然,面對不平等,人類不可能是無動于衷和束手無策的。安東尼·阿特金森在其著作《不平等,我們能做什么》中,就提出過減少收入不平等的15條具體政策和措施。世界各國政府都在出臺相關政策以減少收入的不平等,國際社會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的。這一切,都為減少不平等和促進全球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助力,為最終實現可持續發展目標打下了基礎。
三 世界貧富差距明顯
對于全球可持續發展而言,世界貧富差距是個全球性問題,也是可持續發展的重要障礙之一。當今世界貧富差距依然十分明顯,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及最不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并沒有縮小。據世界銀行數據,從總量上來看,2014年,歐盟國家的GDP總量達到18514億美元,最不發達國家的GDP總量僅為887億美元,歐盟的這一數值為最不發達國家的近21倍。可見,這兩類國家之間的貧富差距是很顯著的。再看人均GDP, 2014年,世界平均水平為10739美元,相比之下,最不發達國家的人均GDP僅為952美元,還不足世界平均水平的9%,而歐盟地區的人均GDP遠遠高于世界平均水平,達到36448美元。此外,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中,高收入國家的人均GDP甚至高達43697美元,而低收入國家的人均GDP僅為640美元,連世界平均水平的6%都不到。從人均GDP來看,OECD中的高收入國家居然是低收入國家的68倍多。這種差距可謂觸目驚心,在令人震驚的同時,更多的是令人深省。當世界貧富差距無法獲得有效控制時,它不僅會讓全球可持續發展成為泡影,而且會導致世界經濟的崩潰。全球化在帶來世界經濟增長的同時,也讓貧窮的國家更加貧窮,讓窮人的生活更為窘迫。在這種情況下,要實現全球可持續發展的目標,難度是可想而知的。
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結果,應該是實現財富在世界人口中的分配盡可能的均等化。但是,現實的情況是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財富在世界人口上的分配越來越呈現兩極化的趨勢,有錢的人更加有錢,而窮人更窮。2001年,全球化社會層面世界委員會對73個國家進行了調查。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在《讓全球化造福全球》一書中談到了這個調查,他指出:“1990~2002年,除去南亞、美國及歐盟。世界其他地區的失業率都在上升。全球失業人數已經創下了近1.859億的新高。該委員會同時發現,世界上59%的人口生活在不平等日益嚴重的國家,只有5%的人生活在不平等逐漸降低的國家。甚至是在大多數發達國家,富人們生活得越來越富裕,而窮人卻時常不能維持生計。”近些年來,這種兩極分化的趨勢并沒有得到任何緩解,相反強化的趨勢卻很明顯。根據國際發展及救援的非政府組織樂施會(Oxfam)于2015年發布的報告預計,到2016年,占全球人口1%的最富有人士將比其他所有人更富有,其財富超過其余99%的人的財富總和,其財富占比將由2014年的48%增至50%以上。所以,從財富的全球分配來看,日益加劇的貧富分化勢必會成為全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負擔。
事實上,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為一種全球性趨勢,成為一種全球性問題。解決這個全球性問題,將直接影響世界經濟和其中的各國經濟的命運。特別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之后,貧富差距擴大的趨勢更加明顯,由此也引起社會治安狀況明顯下降,社會管理成本陡然上升,有的國家和地區甚至出現劇烈的社會動蕩和局部戰爭,成為世界和平穩定的嚴峻風險隱患。這個問題如不予以嚴重關切,不采取得力措施解決,則會導致嚴重的,甚至是無法挽救的后果,從而會嚴重威脅全球可持續發展目標的實現。貧富差距問題的加劇不利于世界社會、經濟的發展。世界貧富差距的擴大意味著有不少低收入者將陷于貧困,不利于整個社會減少貧困。世界貧富差距的擴大也不利于增進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這會降低人們對國際社會以及當地政府在推動可持續發展上所做的各項努力的信任,從而使他們對這些活動產生消極甚至抵觸的心理和行為,進而阻礙可持續發展的推廣與深入發展。所以,世界貧富差距問題是全球可持續發展在當前階段最為嚴峻的挑戰之一,如果這一問題得不到解決,世界經濟的發展會受阻,社會發展也將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