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刑法視閾下的虛擬內涵與法律定位

互聯網在初創和原始階段，主要是用來交流科學、軍事、經濟類的數據，其所蘊含的利益是較為有限的。但是，經過短暫的發展，當傳統現實社會中的各類權益通過“數字化”的方式注入虛擬世界時，網絡虛擬世界逐漸發生質的變化。當越來越多的人和權益到虛擬世界中并將自己的情感匯入信息交流時，網絡空間中的虛擬社會逐漸出現。換言之，互聯網促進了人類社會的信息交流和權益擴展，在人類原有的公共活動范圍之外締造了一個虛擬的公共空間。這一虛擬空間依托現實的物理空間而存在，由于“涌入”虛擬空間的主體不斷增多，虛擬社會也漸漸形成。

缺乏時空限制的網絡虛擬空間，沒有國界、沒有種族、不受距離限制，這是其吸引公眾的最大特點。相近興趣的網民通過多媒體互相聯系，網上社群開始出現并迅速增長，逐漸構成一個虛擬世界。在這個世界內存在著個人及團體，以及其在真實世界內固有的利益和價值。從法律性質上研判，網絡虛擬社區，實際是人們借助網絡這一載體進行交互式社群活動的一種行動結合體，是一種看似無形卻實質有形的公眾論壇。人們在社區中的主要活動除了發言、講話、交流討論，更重要的是溝通思想，尋求和自己價值道德觀相同的“志同道合”者。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講，網上虛擬社區不僅可算作社會學范疇內的亞文化群體，而且是法律意義上的準社會團體。

一 文理解釋中的虛擬內涵及理解偏差

伴隨著網絡空間的拓展以及社會整體依賴性程度的提高，網絡空間由于固有的虛擬特性，逐漸轉稱為虛擬空間。但是隨之而來的是“虛擬”一詞的濫用和理解上出現的各類偏差，似乎無事不可虛擬。

關于虛擬一詞，在各類漢語詞典里存在兩種含義，一是“假設”，二是“虛構”。但是，在科技上迄今未見其定義。在計算機專業領域內，有人解說為“不是真的”（即“虛擬”即等于“虛”），有人則理解和使用如同“模擬”。這兩種理解，雖然不夠準確，或有一定局限性，但如只限于“虛擬存儲器”或“虛擬現實”等少數專業課題之內，還不至于發生嚴重誤解或混淆。而事實上，計算機業內有許多人對“虛擬”一詞的理解和使用就等于模擬，但是多數人習慣于使用虛擬一詞。虛擬的對應英語詞匯“virtual”的使用并不限于少數專業。特別是，近年來它在英語中有漸趨常用之勢，并導致相關漢語譯用時的泛化，即由于一律被譯為“虛擬”，因而出現了“虛擬監視”、“虛擬政治”、“虛擬推銷”之類的譯文。

（一）“虛擬”一詞的日常使用及其含義的多變性

“virtual”在英語中本來是個很普通的形容詞，凡說英語的平民都會懂，就像說漢語的都懂“實際上的”或“如同真的”一樣。但“虛擬”卻成了一個令人難解的詞匯。許多年來，多數人都不能說清“虛擬”是什么意思。人人各自勉強理解，因此各人理解都不一樣。有學者對我國社會中經常使用“虛擬”詞匯的這一用法進行了研討：

1．日常用語中關于“虛擬”一詞的模糊含義

《計算機世界》一篇名為《“虛擬”世界與信息技術》的文中寫道：“走進網絡館，我想你看到、聽到最多，又最令你感到玄妙的一個詞恐怕就是‘虛擬’了……”在這里，“虛擬”意味著什么？可能包括常用的詞語“虛擬內存”、“虛擬現實”和“虛擬網”等的意思，但始終不能說清那些“虛擬XX”中的“虛擬”是什么意思。在這篇文章中，“虛擬”的確是一個既“迷人”又令人“迷惑”的字眼，它強調的是一種超越時空限制的邏輯聯系……不過，也可能只是市場促銷的魚目混珠的含混說辭。甚至懷疑文中“玄妙”、“迷人”、“令人迷惑”等語是不是故意的“含混說辭”，這些足以說明在多數人的心目中“虛擬”確是一個謎。

2．譯文中關于“虛擬”一詞的模糊含義

常見許多類似下面的譯文：《擊球運動游戲卡》:“……你邁步踏上本壘板，揮動球棒向虛擬的一流投球手投來的球擊去。”用此文請教計算機專業人士，沒有一人能看懂。但如把其中“虛擬”改為“很像真的”，或“看似真的”，就使人一目了然。又如，《德國網上的特工（在網上監視色情內容）》:“……除了對聊天室進行虛擬監視外，這個小組還通過搜索互聯網絡上的關鍵詞，設法查出……”這里的“虛擬監視”究竟是什么樣的監視，值得研究，或許還是譯為“實際上的”更好。再如，俄羅斯誕生了“虛擬政治”，其實際含義是，普京和團結聯盟還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政策和基層群眾，但因處于執政地位，控制了新聞媒體和電視宣傳，所以取得了選舉勝利。所以正確的譯法應是“實際上（起作用）的政治”，或“可算是的政治”，或“準政治”。這里應當提及的是，大連理工大學出版的《電腦分頻大學英語詞匯手冊》中把“virtual”翻譯和解釋為“實際上起作用的”，其含義似乎比“實際上的”更明確一些。

3．商業用語中“虛擬”一詞的模糊含義

有一篇商業文章這樣寫道：“隨著用戶通過‘虛擬推銷’這種web現象鼓勵其他人下載AOL的軟件……”此處的“虛擬推銷”的含義使人莫名其妙。細讀上下文，發現其原意為：由于AOL廣大用戶群的存在，自然影響到他們周圍的人，使更多的人參加到這個用戶群里來，實質上（或似乎）起了推銷的作用。所以正確的譯法應是“實質上的推銷”，或“虛似推銷”。

4．教育界關于“虛擬”一詞的模糊用法

在《為未來世界訓練網人》一文中，作者說，“……這些十五六歲的中學生，能否順利地融入這個‘虛擬’中的未來世界呢？……”又如：《來自赴美夏令營的報告》一文說：“（老師在宣布開了班會之后）在工作日志中寫道，如果我們的教育總是在封閉、‘虛擬’的狀態中進行，孩子們……”在這里，“封閉、虛擬的狀態”是什么樣的狀態，也令人難以捉摸。

5．經濟理論領域關于“虛擬”一詞的模糊用法

經濟理論領域經常習慣性地用到“虛擬經濟”一詞。在一篇名為《美國經濟看好的背后》的文章中如此描述：“……股票市值每年以20%速度遞增，而同期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2.6%。90年代‘虛擬經濟’比實體經濟增長高出近7倍?！痹诮洕鷮W里對虛增的經濟現象原稱“泡沫經濟”，也許因受近年來“虛擬”一詞泛濫的影響，原作者把“泡沫經濟”也改稱為“虛擬經濟”。這樣使用“虛擬”本來可說沒錯（因為漢語“虛擬”的原意就是虛構），但因目前流行拿“虛擬”來代表virtual,“虛擬經濟”就可能是virtual economy，那就變成計算機中模擬的經濟了，容易出現詞義的混淆。

（二）虛擬一詞誤用與濫用的原因分析

上述學者指出，“虛擬”一詞目前存在大量被濫用的現象，主要有兩種類型：

1．過分依賴于虛擬一詞的使用

例如“虛擬自由與平等”、“網上的虛擬世界，幾乎成為現實生活的翻版。”這些“虛擬”用語的濫用傾向很明顯。在英語中所見的“virtual world”都有其具體含義。例如有不少個人（或機構）都把他們的網頁稱為某某的virtual world，還有人把他們使用virtual reality技術創建的一個具體環境也叫virtual world。但近年來國內上網人數驟增，不少人愛把網上空間也說成“虛擬世界”,“虛擬世界”指的是網上世界，但前面已有“網上”修飾，這“虛擬”又表示什么？

2.“事實上”與“虛擬”一詞的混淆性等同

例如，《“孵化器”里的故事》一文中寫道，“……同方（公司）一直在努力把清華大學當作自己的‘虛擬研究院’，而清華大學也非常愿意拿出科技成果，放到同方來……”這一文章中的“虛擬研究院”的說法，原意顯然是，清華大學在正式的體制上當然不是同方的研究院，但在事實上可視為同方的研究院。為什么不說“事實上的研究院”（這樣說誰都會懂）而偏要說“虛擬研究院”？再如，電視上有這樣一則新聞，（山西東方機械等許多家企業組成了）“虛擬聯合體”……事實是，這個聯合體包括國有和民辦企業，互不兼并，卻可取長補短，圍繞某些產品訂立契約而聯合了起來。

上述論者指出，喜好使用“虛擬”一詞，例如上述案例中將事實上的聯合體稱之為“虛擬”的聯合體，可能是因使用“虛擬”這一“高深”的詞匯會成為一種炫耀。

筆者認為，從客觀上講，目前“虛擬”一詞多數情況下的使用，往往與其實際所指的含義相反。人們喜歡使用“虛擬”一詞的原因，或者正是因為詞匯本身的某種新穎性或者含糊性，而這種特性可以讓閱讀者產生新奇的關注心理。但是，同時應當指出的是，“虛擬”一詞雖然在現實中被大量地誤用，并呈現出泛濫之勢，但是與此種現實相并行的是，有別于以上含義的、與客觀事實相似卻與之無關的純粹處于網絡空間中的“虛擬”性行為也開始出現。

二 刑法視閾下的虛擬犯罪和虛擬空間

在網絡刑法學研究與犯罪學研究中，就目前來看，幾乎所有出現的“虛擬犯罪”定義中對于“虛擬”的含義，根據其內文所述內容的理解，恰恰所指的是真實的犯罪，犯罪的真實性與定義中的“虛擬”性之間，存在內在的沖突和自我矛盾。應當指出，此時的“虛擬”性稱謂，是一種典型的濫用與誤用，根本沒有考慮“虛擬”一詞的固有內涵，也沒有考慮“虛擬”一詞的漢語言詞義，更沒有考慮“虛擬”一詞對應的英語語言原義。

（一）刑法領域內的“虛擬”一詞及其含義

刑法領域內的類似情況也同樣存在，《虛擬犯罪》一文中寫道：“……虛擬現實專家可能會將一位受人尊敬的股票經紀人的模樣制成全息圖，然后再建議電腦空間的顧客購買某種股票……（受害者發現）他們所做的就是增加了虛擬專家的腰包……”前面的“虛擬現實專家”，和后面的“虛擬專家”有一點出入，譯者在后面省略了“現實”兩字，還是后者另有所指？如果后者是從“virtual expert”譯過來的，則可斷定它不是前一專家，（即可能是其他的，例如屏幕上的那個股票經紀人），因為virtual意思只能是“很像真的”，或“被模擬出來的（simulated）”，而不可能是“進行模擬的（simulating）”。但根據上下文的意思來看，后一專家卻應是前面那虛擬現實專家。有的學者指出，像“虛擬專家”這樣的說法，在目前書面或口頭的漢語中已很常見。通常理解為“從事虛擬的”專家，或“虛擬技術”很高明的專家。如把它譯為英語，按當前慣例就應是“virtual expert”。但這“virtual expert”在英語中只可理解為“被模擬出來的”專家，或是具有某種專家功能的計算機系統或機器人，已不是翻譯前的“從事虛擬的”專家。而“virtual crime”的實質是犯罪，但譯為“虛擬犯罪”，公眾只能把它能理解為虛構不實的犯罪。計算機業內則常把“虛擬”解說為“不是真的”。那么對于“虛擬犯罪”是否仍可堅持解說為“不是真的犯罪”?可見，此種譯法存在理解上的疑問。

（二）虛擬犯罪一詞的定義偏差

虛擬犯罪的稱謂，在近年來涉及網絡犯罪與計算機犯罪的探討中，是一個使用頻率較高的詞匯。筆者本來也不同意“虛擬犯罪”的提法，曾經認為這是一個過于隨意的譯法或者說新聞性稱謂。而且客觀地講，如果在某一搜索引擎中鍵入“虛擬犯罪”這一關鍵詞，得到的數以千計的檢索結果中，基本上所稱的“虛擬犯罪”，指的都是發生在網絡空間中的犯罪，甚至僅僅是指與網絡空間有關的傳統犯罪。因此，“虛擬”一詞在刑法與犯罪學理論的研究中，也存在著大量理解偏差以及被濫用的情況。從目前可以檢索到的資料來看，刑法學與犯罪學研究中對“虛擬犯罪”的理解，具有代表性的是以下幾種：

1．將計算機犯罪、網絡犯罪等同于虛擬犯罪

在許多論文中，實際上是將計算機犯罪、網絡犯罪與虛擬犯罪三者等同，并存在隨意性的互換使用。例如，“電腦辨析學（computer ofernsies）也稱電腦法醫學，指把計算機看作犯罪現場，運用先進的電腦取證技術，對‘電腦犯罪’行為進行法醫式解剖，搜尋確認罪犯及其犯罪證據，并據此提起訴訟。他指出，在抵御‘網絡犯罪’的新形勢下，抗擊‘虛擬犯罪’應靠信息安全程序管理而不僅僅是工具。”

2．將網絡犯罪等同于虛擬犯罪

有些表述中，對于“虛擬犯罪”的認定在范圍上有所縮小，只是將網絡犯罪等同于虛擬犯罪，認為在網絡空間中的犯罪即屬于虛擬犯罪，并在詞語使用上存在通用和互換的情況。例如，“巴西‘網絡犯罪’中，以篡改網頁內容占最大多數，其它還有盜用身分、信用卡、侵犯智慧財產和闖入網頁做政治示威等。缺乏針對數位犯罪的法令，是令巴西變成虛擬世界中一種‘犯罪國’的主要原因之一。全世界最活躍的十大黑客團體都是巴西的。破壞美國系統的三大主要虛擬犯罪組織為：Endiabrados（398次行動）、Ir4dex（378次行動）、和Virtuaihell（351次）?！?img alt="林幸瑩：《巴西駭客數位攻擊全球稱冠》，臺灣地區“中央社”圣保羅2002年11月26日消息。"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5889DE/121973096047377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9682721-CYqSNvlTN1vm8y4FQNDDkG0SPy4TUfSP-0-bc40aebcca5f7d8d3173c690f1f022e7">

3．將虛擬犯罪的概念等同于網絡空間中的犯罪

有的論著明確提出“虛擬犯罪”的概念，但是從表述和行文的含義來看，則將“虛擬犯罪”等同于網絡空間中的電腦犯罪。例如有論著在“虛擬犯罪”一節中指出，“虛擬犯罪”是一種建立在只存在于電腦化空間的現實基礎上的犯罪。由于虛擬現實技術的時代性，編寫這種軟件并決定將這種技術用于合法目的還是犯罪目的的，恰恰是與虛擬技術同時成長的那一代人——21世紀頭十年的年輕人。由于通過“有機”電腦虛擬技術可能直接進入接受者的大腦，如何把電腦化空間里的現實同電腦化空間以外的真實分割開來，將是21世紀的重大挑戰之一。該學者舉例說明，“虛擬犯罪的含義：在電腦化空間已經出現了股票和債券詐騙活動，即出現在市場中的股票和債券在短時間內被人頻頻倒手，然后就不聲不響地消失了。這些股票和債券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只有電子脈沖是真實的。在最近的一個案例中，一個經紀人因為‘似乎存在’的約1億美元的債券交易而得到了900萬美元傭金。但是調查人員現在覺得這也許是由電腦一手炮制的，這些債券實際上根本就不存在。將來，虛擬現實專家可能會將一位受人尊敬的股票經紀人或不動產經紀人的模樣制成全息圖，然后再建議電腦化空間的顧客購買某種股票、債券或不動產。毫無戒心的受害者若是依照建議行事，也許事后就會發現他們所做的就是肥了虛擬專家的腰包，而他們所買的只是一文不值或根本不存在的財產?！?/p>

（三）“虛擬”一詞的時代含義

如前所述，虛擬一詞，在漢語詞典里存在兩種含義，一是“假設”，二是“虛構”。而在英語詞匯中，尤其是計算機英語詞匯中，對應“虛擬”一詞的詞匯則是“virtual”，其相對的譯語為“實際上起作用的”或者“實際上的”。但同任何詞語的含義，都必須、必然在特定的時代社會背景和語境下才能確定一樣，“虛擬”一詞在刑事法學領域的內涵的確定，必須結合刑事法的“法言法語”和網絡社會的發展現狀來考量。

1．外文語義下“虛擬”的認知偏差

我們不必從“虛擬”一詞的英語詞匯“virtual”及其譯法來推斷“虛擬”一詞的含義是否存在理解上的偏差，盡管在翻譯中這種偏差是實際存在的。但是，應當指出的是，“virtual”一詞的固有含義，及其對應的中文譯法，并不能影響漢語新詞匯的出現，更不完全決定其固有的時代意義。因此，判斷“虛擬”一詞是否存在獨立的含義及其在各種場合的使用內涵，應當根據漢語語言自己的時代變化。不可否定的事實是，上述所提及的多數情況下的“虛擬”一詞的使用，有其隨意性，沒有仔細考慮和認真推敲“虛擬”一詞的固有含義和內涵，只是基于一種詞匯使用上的時尚感而作出的隨意性選擇，因此不值得提倡。

2．國外司法中對虛擬犯罪曾經的理解

虛擬犯罪的含義，在理解上存在一個演化過程。20世紀80年代崛起的反色情主義者，并沒有把虛擬和實際侵犯分開，他們認為，色情書刊和電影不只引起性別歧視與暴力行為，它本身就應當被認為是性別歧視與暴力行為。隨著互聯網文化的興起，口頭與文字上的侵犯，和實際行為上的侵犯，界線更加模糊了。對于一些網民來說，還必須以“R. L. ”（Reallofe，實際生活）來區別網上生活。麻省理工學院社會學教授特克爾就留意到許多網民把日常生活視為“實際生活與虛擬生活之間的循環”。有的學者指出，虛擬世界自然就隱藏了一些虛擬罪犯，虛擬罪犯的人數甚至要比真實罪犯來得多。許多人在日常生活中不得不循規蹈矩，在網絡世界中卻自我釋放，行為人可以在電腦游戲中強暴其他玩家，而又不會在“R. L. ”法庭中被控。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會被控。當然，虛擬自由也不是絕對的。數年前，一些美國高中生發現學校開始管制網上言論。密蘇里的一個學生還因為發出學校有可能被襲擊的言論而被懲罰。1995年，密歇根大學的一個學生貝克，因為在網絡新聞組上發布一則強奸、折磨和殺害一名女子的幻想而被控?；孟胫械呐优c貝克的一個女同學同名，女孩因而受到驚嚇。但是法庭認為，這則故事不是為了威脅她而發布的，因而判貝克無罪。這一案例當時被認為屬于虛擬犯罪。

對于此類“虛擬犯罪”，以及是否應當管制虛擬犯罪，存在不同的意見。作為贊成方，國際司法界人士說，虛擬犯罪是令人擔憂的趨勢。20世紀六七十年代，學生為所做的行為負責；80年代，學生為所說的言論負責；到了90年代，他們也必須為自己的態度和想法負責任。有人說，互聯網是“把壞思想的危險性放大的武器”，因此網上的想法應該被當作現實生活中的行為來處理。近幾年來，美國聯邦調查局致力于管制互聯網，積極捕捉兒童色情狂，甚至在網上扮演少年勾引少年非禮者。聯邦調查局建議，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都應該可以被控，任何關于互聯網的法令也應該同等對待實際行為與虛擬行為。美國的哈維·斯維格雷特從事犯罪辯護和公民自由法方面的工作已經有35年，作為反對者，他認為，對虛擬犯罪的起訴是走向思想控制的第一步，因為有一種流行的觀點認為，計算機是擴大不良思想傳播的危險武器，所以網絡中的思想將被跟現實中的行為一樣對待也就不奇怪了。

3.“虛擬”一詞的網絡社會意義及在刑法范疇內的使用

“虛擬”一詞在網絡社會中有其使用價值，也有其不同于“實際上”或者“實際上起作用的”之含義的新含義，尤其是在刑法領域，更是如此。

（1）虛擬犯罪中“虛擬”的真實指向——網絡空間虛擬特性

犯罪的特性受到其發生的場域的制約，實際上虛擬犯罪概念中的“虛擬”一詞所指代的并不是犯罪行為本身，而是指當前社會背景下犯罪行為借助網絡空間的“虛擬性”而具有的特性。因此虛擬犯罪必然是一個有著鮮明時代特色的概念，它隨著網絡空間虛擬特性的發展而不斷發展。實際上，網絡空間的“虛擬”特性確實也是不斷演進的，整體上可以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相對隔離的“虛擬現實”?；ヂ摼W從早期的單純信息通訊工具迅速擴張，不斷被賦予新的社會屬性，形成了虛擬社會的雛形。此時網絡空間的虛擬特性，主要表現為“虛擬現實”，即借助人機交互設備，參考現實世界的物理規則和文化所建構的虛擬場域。最為典型的“虛擬現實”應用就是各類網絡游戲，無論游戲的主題是古代的“仙俠世界”還是未來的“星際大戰”，不管設計上怎樣“天馬行空”，都依然是依托傳統現實世界的認知和文化。網絡游戲中的“貨幣”、“裝備”等虛擬物品和“PK”、“交友”、“結婚”等虛擬行為，都是對現實世界的物品和行為的虛擬再現，此類虛擬物品和虛擬行為盡管體現出一定的現實利益，但同傳統的利益仍然有顯著差異。例如，網絡游戲中的游戲幣可以被賦予財產屬性，但偽造游戲幣顯然無法視為偽造貨幣，因此，在“虛擬現實”階段，網絡空間和現實空間還是具有一定的“隔離”性，“虛擬犯罪”同傳統犯罪因此也具有一定的“隔離性”，在大部分情況下其同現實社會并不存在交叉。例如早期的“黑客攻擊”是“虛擬犯罪”的典型，往往表現為少數技術天才對政府、大型公司信息系統的入侵。此類犯罪普遍表現為全部犯罪行為都是以信息指令的方式在網絡空間中發生，犯罪行為不直接影響現實世界。

相互映射的“現實虛擬”。隨著計算機和網絡技術的迅速發展，互聯網更加廣泛地嵌入了人類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領域，而互聯網同現實社會的互動，也沒有停留在“虛擬現實”的層面，而是向“現實虛擬”轉化，即依托于數字化的技術手段，在網絡空間中以信息的方式，再造社會中的場景、行為、物品甚至抽象利益?！艾F實虛擬”所再造的行為和利益同現實社會中的行為和利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由此也可以使現實空間和網絡空間相互映射、交互影響。例如，現實空間中的實物交易同網絡空間中的線上交易，盡管在實現方式上存在巨大差異，但在法律性質上并無實質不同，而且，現實空間的貨幣交付和網絡空間的電子支付還可以相互轉化，甚至有大量的交易總額中存在部分現金支付、部分電子支付的情形。因此，在“現實虛擬”的應用下，網絡空間和現實空間的“隔離性”正在逐漸弱化，虛擬犯罪同傳統犯罪也相互交叉，相互影響，甚至分工協作。例如，由于網絡數據庫對比驗證的大量運用，當前偽造證件犯罪中，不僅要偽造實物的證件，更關鍵的是能否侵入數據庫，篡改數據庫驗證結果，從而使偽造的證件可以“通行無阻”。

虛擬塑造現實的“增強現實”。“現實虛擬”真正地在網絡空間中再造了一個信息社會形態，人類由此也進入了“雙層社會”。然而，無論是“虛擬現實”還是“現實虛擬”實際上都是網絡空間盡可能還原現實社會的過程，實際上網絡社會的發展并未停留在這一層面。當前網絡空間中的“虛擬”技術正在向“增強現實”快速發展。“增強現實”技術并不是全新的技術，早在1990年就已經被提出，但僅停留在技術層面，并未能大范圍普及適用。但隨著網絡社會的發展，計算能力、終端數量和網絡傳輸質量的充分保證，使“增強現實”成為網絡“虛擬”技術的主要發展方向。“增強現實”可以使網絡空間和現實空間實現“無縫連接”，將現實世界一定時間空間范圍內無法或難以體驗到的實體信息（視覺信息、聲音、味道、觸覺等），通過信息網絡等科學技術，模擬仿真后再疊加，將虛擬的信息應用到真實世界，被人類感官所感知，從而達到超越現實的感官體驗。“增強現實”使現實空間的環境和虛擬空間的信息，實時地疊加到了同一個畫面或空間，使“現實虛擬”所打造的“雙層社會”又重新“合二為一”，網絡空間不再是亦步亦趨地模仿現實世界，而是借助自身的技術優勢直接重新塑造現實世界。從這個視角來看，“虛擬犯罪”不僅比傳統現實犯罪更為“現實”，而且是“強化了的現實”。借助增強現實技術，“虛擬犯罪”甚至可以拍拖沒有“實體”這一固有缺陷，迸發出更大的破壞性能量。

（2）網絡空間虛擬特性的本質——傳統社會的“數字化”

盡管網絡空間的虛擬技術一直在進步，但其虛擬特性的本質并未改變。網絡空間不同于人類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場域，互聯網所依托的各種物理設備僅僅是網絡空間的“形”，而互聯網的“神”在于通過計算機技術和通訊技術對各種物品、行為、場景乃至抽象利益“數字化”。“數字化”較為通行的意義，是將許多復雜多變的信息轉變為可以度量的數字、數據，再以這些數字、數據建立起適當的數字化模型，把它們轉變為一系列二進制代碼，引入計算機內部，進行統一處理，這就是數字化的基本過程。“數字化”最先引起法律領域關注的是版權的數字化。作為智慧財產，版權天然同信息網絡技術具有高度的契合性，無論是數字化作品還是信息網絡傳播權，實質上都是網絡空間對現實作品的“數字化虛擬”。隨著網絡技術的進步，任何人類認知的事物都可以通過一定的數字化過程，再以信息的方式呈現出來，只不過“虛擬現實”和“現實虛擬”是將信息在網絡空間中呈現，但“增強現實”則是將信息在現實空間中呈現。換言之，網絡空間的“虛擬”本質上是通過“數字化”將事物轉化成二進制的計算機數據，從而突破傳統社會地理位置和物理形態的桎梏。從傳統社會視角來看，互聯網空間中的各種利益和各種行為在物理形態上處于“無跡可尋”的“虛擬狀態”，但從信息社會視角來看，借助網絡的“虛擬”特性，網絡空間的行為可以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在全球范圍內實現快速流轉和充分共享，而這正是締造信息社會的關鍵所在。

網絡空間的犯罪同樣借助上述特性，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犯罪形態并爆發出驚人的犯罪能量。因此，網絡犯罪的“虛擬性”同樣成為困擾刑法理論和實踐的核心所在。本書所提出的虛擬空間犯罪和虛擬空間刑法理論，正是基于網絡犯罪的“虛擬特性”視角所進行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