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衛沉默了片刻,說:“如果你說的愛,是那種會讓人失控的感情,我確實沒有。但是我認為我并非不愛你。別忘了我第一次見你就約你出來,我并不是個隨便和女人搭訕的男人。我生病的時候,唯獨你在我身邊不令我感到煩悶。我有時候也會想和別人說說話,我能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范晴,我想和你生兒育女,我愿意和你長久相伴。我說過很多次,你是我夢寐的另一半。”
范晴說:“大衛,你只是覺得我跟你比較合適。我知道你對我很多地方很認可。但這不是愛。”
錢大衛說:“這當然是愛。愛是長情的陪伴,我愿意與你長遠地在一起,還有什么比這種愛更堅實?”
范晴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執著的男人,她問他:“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聰明能干的女人有的是。而且,我還對你做了那么過分的事情。”
錢大衛的目光變得溫柔,他看著她說:“我當然知道你為了我做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把答應我的事看得那么重,一定要等我回來,他不會走的。而你甚至提都沒有提過一句。你在最脆弱的時候,也沒有為了拴住我而假裝愛上我。我愛你的真誠,你的善良,你的責任感。你這么聰明又這么傻,那個幸運的蠢人不知道他放棄了什么,但我知道你是無價之寶。”
范晴感激地看著錢大衛,她沒想到他把她的糾結痛苦看得如此明白。他不曾愛她到失魂落魄,可是他懂得她的好。甜蜜默契的人走了,欣賞與理解也是難得的。她知道她不應該再貪心了,人生有這樣一個良伴已經足夠好。但是,她心里愛的明明是另一個人。
錢大衛輕輕拉起她的一只手,繼續說:“我知道你此刻的感受。讓我告訴你怎樣忘掉不愛你的人——找個愛你的人一起生兒育女,然后你就可以獲得世界上最安全的愛。孩子永遠不會背叛我們,給他們多少愛都是值得的。相信我,有了孩子,你就再也不會把那個辜負你的人放在心上。全世界的父母都可以為我作證。”
錢大衛的話深深地打動了范晴。是啊,到底要怎樣才能忘記程小樂?她想不出還能有什么辦法。她覺得他這輩子都會成為她心上的一道傷痕,她不敢停止工作,不敢一個人,一旦靜下來,滿腦子都是他。有了孩子,真的就會忘記這個人嗎?她想起那么多人都說過,父母對孩子的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或許孩子真的是療愈情傷的唯一的解藥。
錢大衛看出她已經有點動搖,又柔聲說道:“再說,你能保證你到四十歲都不想要孩子嗎?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別小看你的生物本能。三年前我還從沒想過要孩子,但是現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明年我們的孩子能出生。范晴,別再猶豫了,我帶你去美國找代孕,我已經全都聯系好了,我不會讓你遭受生產的痛苦。孩子出世以后,我會請兩個保姆來照顧孩子的飲食起居。你的工作不會受一點影響,我們的任務只是一起在閑暇時給孩子高質量的陪伴。”
錢大衛的聲音真誠而富有蠱惑力,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擊中了范晴的軟肋。范晴幾乎就要同意了。這時候她手上的手表輕輕震動了一下,不識時務地提醒她做一分鐘的深呼吸。她一下子想到了程小樂那天在她吃飯的時候,幫她設置好手表,戴在她的手上,她的心猛地又痛起來。她想:不可能。我不相信孩子能代替這一切。我還是要找到他。
終于范晴還是說:“大衛,對不起。我不能心里有別人卻和你在一起。”
錢大衛的眼中掠過一點失望,他說:“我知道你現在心里不舒服。但是你相信我,最多三個月,你就會把他忘了。在這之前,別忙著拒絕我。”
范晴還要說什么,錢大衛看著她,說:“范晴,難道我為你做的一切,還不能讓你晚幾天對我判死刑?你放心,如果他回來找你,我立刻退出。”
這句話讓范晴無力承受,她說:“大衛,我只怕最終我還是辜負了你。”
錢大衛說:“我愿意等,是因為你值得。我也希望你覺得我值得你再考慮一下。”
范晴實在做不到對他太絕情,只得點點頭,但是她把戒指連著盒子一起推過去,說:“無論如何,這個我必須還給你。”
錢大衛不肯接,說:“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就扔了它。反正我不會再把它送別人。”
從那天起,范晴每天都查郵件,手機一響她就趕緊接。她不敢不接任何陌生的電話號碼,總擔心是程小樂又跟她聯系。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程小樂仍然杳無音信。范晴開始慢慢接受程小樂不會再回來的現實。她拼了命的工作,讓自己沒空去想他。以前她還想著下班回家休息,偶爾看個電影。現在她一刻都不想停止工作。她現在恨不得住在辦公室里,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洗個澡睡一覺,第二天早上九點又準時出現在辦公室。
自從接了芝姐的項目,范晴就經常需要去深圳出差。最終簽合同的還是那個深圳郊區的項目,其余那些海邊的露營地多半都沒有下文。而芝姐還在孜孜不倦地讓范晴和她看新的場地,或者談一些八字沒一撇的項目。每次去深圳,范晴都去海邊轉一轉。雖然她知道,程小樂就算去海邊,恐怕也不會去深圳。
芝姐注意到范晴手上沒了戒指以后,嚇了一跳,問:“你真的跟錢總退婚了?”
范晴笑一笑,說:“差不多吧。”
芝姐驚恐地說:“不會真的是因為我說的吧?你沒告訴錢總吧?他真的會買兇來殺我的!”
范晴不想多說,就只是說:“主要是覺得性格不那么合適。”
芝姐馬上松了一口氣,說:“說實話,之前我就沒好意思說——錢總可是出了名的強硬難搞。真要結了婚,你什么事都得聽他的——哎,你倆要是和好了,你可千萬別告訴他我說他壞話啊!”
錢大衛從瑞士回來之后升了職,工作更忙碌了。范晴不想再讓他誤會還有希望,就不再和他吃飯見面,只推說工作忙。錢大衛約了她幾次都被婉拒之后,開始有意無意地讓范晴幫他一些工作上的小忙,比如介紹個甲方客戶給他,或者幫他的客戶買房子時挑一下戶型,有時候送客戶禮物也請范晴給他參考意見。范晴對他有很大的愧疚之情,現在總算有了回報的機會,每次她都毫不猶豫地答應,然后盡善盡美地完成。然后錢大衛就會打電話給她道謝,兩人也會順便閑聊幾句。不知不覺中,兩人交往倒是比以前多了些,只是很少單獨在一起。
一個月轉瞬過去,BJ到了最美的秋天。表面看,范晴已經痊愈了。她工作依然很拼,但有時候也跟朋友吃飯看電影。她也不那么怕一個人了,雖然還是會想他,會難過,但是她已經學會了和這段悲傷和平共處。只是凌晨時刻,午夜夢回,突然想起程小樂再也不回來,她還是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想,一個人住有一個人住的好。至少我可以在夜晚一個人痛快地哭。
有天趙馨寧約她吃飯,兩人見面時,趙馨寧說:“你知不知道李婷和劉達的事情?”
范晴一愣,說:“不知道,他們怎么了?”
趙馨寧說:“你不知道他們離婚的事情?貴婦圈子里都傳遍了!”
范晴笑道:“我不在你們貴婦圈子里混,當然不知道了。他們離婚了?難怪劉達最近狀態不好,好像突然老了一大截。”
趙馨寧就把整件事給范晴講了一遍。原來,有一天李婷借著帶孩子出國旅游的名義,把孩子帶到了美國,就在當地入了學。孩子們都是美國籍,李婷自己也早就偷偷辦了投資移民,拿到了美國綠卡。把孩子轉移到美國之后,李婷就把一份離婚協議書送到了劉達的手上。
最戲劇性的是,協議書寄到劉達手上的那一天,正好是劉達的五十歲生日。李婷在電話里冷笑著說:“老劉,今天是你五十歲生日,我送一份最寶貴的禮物:自由。簽了字,從此你可以盡情風流了。”
劉達怒道:“你瘋了?你為什么要拆了這個好好的家?”
李婷鄙夷地說:“你做的事你自己清楚,證據你要是想看,我可以給你寄一大本。我警告你,我為了今天已經準備很久了。你好好看看協議吧,我沒要多少錢,就要孩子。你老老實實把協議簽了,一點不吃虧。”
劉達說:“你把孩子藏在美國干什么?你就是要離婚,也把孩子們先帶回來,我們慢慢談。”
李婷說:“你以為我傻嗎?我把孩子帶回國,等著你跟我搶孩子嗎?你當初逼著我來美國做選擇性妊娠,現在傻眼了吧?現在孩子們都是美國籍,我手里有大量你對孩子吼叫動手的證據。你再敢廢話,我就在美國申請兒童保護令,讓你連美國的境都入不了,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你兒子!”
劉達當然不肯就范,他的手段就是凍結李婷的賬戶。但是李婷在財產上已經做了很久的準備,早就轉移出去了一大筆錢。再加上李婷手里的生意全都運行平穩,所以錢財方面劉達根本就控制不了李婷。折騰了兩個月,劉達終于妥協了,他簽了離婚協議。
李婷對這次離婚的戰果非常滿意。而劉達則一蹶不振,祥林嫂一般,到處嘮叨李婷一定是有了外遇,才“莫名其妙就要把好好的家拆了”。在劉達的眼里,雖然他在外面有一些花花草草,但是一直從沒有動搖過李婷的大奶地位,對李婷花錢也很大方,已經是難得可貴的好男人。而李婷居然還敢對這樣一個“好好的家”有意見,簡直是大逆不道。
離婚后,劉達原來的小三小四們開始爭奪新一代劉太的位置,展開了如火如荼的懷孕大賽。劉達以前還比較注意,怕搞出私生子。現在四個孩子全被李婷帶走,必須快馬加鞭再繁殖新的子嗣。而李婷在美國一邊帶孩子,一邊上了個學,還打算繼續在美國開個餐廳,過上了逍遙自在的生活。李婷一下子成了貴婦圈里的壞榜樣,大款們紛紛告誡自己的太太要引以為戒。
范晴聽了,想起李婷第一次找她咨詢要開店的事情時,還是個看起來有點糊涂的闊太。現在想來,李婷那時候就已經在籌劃離婚的事。她雖然當時做事沒經驗,但已經清晰地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兩人感慨一番,范晴問:“你跟老郝怎樣?”
趙馨寧笑了笑,說:“我們現在已經完全是親人的感覺了。特純潔。感覺也不錯。回家有個人能說幾句話,孩子的事也可以商量商量。”
范晴問:“那你就沒點感情上的需求?”
趙馨寧嘆了口氣,說:“有也是爛桃花。我也忙,顧不上跟這些。以后……看緣分吧。”
范晴好奇地問:“要是緣分來了呢?”
趙馨寧說:“緣分來了,我就跟老郝和平分手。不過,我看照這個趨勢下去,也許他的緣分先來呢。”
“他有了別的緣分,你不會傷心?”
趙馨寧想了想:“肯定還是會不是滋味的。我不愛他是一回事,他真要跟別人跑了,那是另一回事。不過,我肯定能承受。”
范晴笑:“那我祝你的緣分先來。”
“我寧可他的先來。這樣他來提離婚,我就占領了道德制高點。”
“你們真是相敬如賓了。”
“可不是。這么多年都沒這么模范過。”
“你公婆不搗亂了?”
“老郝天天往他們那里跑,他們還有什么可搗亂的?滿意著呢。”
“姍姍呢?你不怕她跟你不親?”
“我經常周末帶珊珊出去吃喝玩樂,珊珊現在跟我也親得很,還很崇拜我是公司老板。”趙馨寧苦笑:“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孩子越大越勢利眼,最終孩子心里崇拜的,還是那個在社會上有本事的家長。”
說起珊珊,趙馨寧突然想起:“對了,那個程小樂好像再也不去道館了。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范晴聽到他的名字心就開始抽搐,她故作鎮定地說:“不知道。我跟他沒什么聯系了。”
趙馨寧有些納悶:“我記得你們有陣子關系不錯呢。”
范晴淡淡地說:“我和他只是工作關系。”
范晴沒有把她和程小樂的事情告訴趙馨寧。這她心里最隱蔽的傷疤,她不想暴露給任何人看。她想:不管怎樣,至少這次別人提起他,她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等到她聽到這個名字毫無反應的時候,她應該就算是徹底痊愈了。只是她不知道是不是會有那么一天。
晚上回到家,范晴想起年初的時候,趙馨寧還和老郝鬧得那樣激烈。那時候兩人還是相愛的,卻鬧得雞飛狗跳。現在不相愛了,反倒齊眉舉案起來。而李婷對劉達呢?看來還是介意的,否則也不會那么容忍不了他在外面的花花草草。
晚上錢大衛打電話給范晴,范晴就提起李婷和劉達的事情。錢大衛笑道:“我也有耳聞。李婷這次大獲全勝,四個孩子全部拿到手。劉總一貫精明能干,這次可算是栽了個大跟頭。”
范晴感慨說:“感覺現在好婚姻很少似的。我們父母那代人白頭偕老的多得很,現在好像所有結了婚的人都在想著離婚。”
錢大衛說:“父母那代人生活多簡單,吃飽穿暖他們就滿足了,現在人們對生活的要求可是要高得多了……對了,我今天打電話找你是想問你: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范晴連忙說:“請說。”
“我表侄女糖糖你記得吧?她父母想十一假期帶她來BJ玩,她父母看她愛畫畫,想讓她將來考建筑系。你能不能帶她看看你辦公室?”
“當然沒問題。我還可以安排她去我同學工作的大型事務所和設計院參觀,這幫人十一基本都不休息的。”
“現在的孩子懶得很。說不定看完嚇得就不敢考建筑系了。”錢大衛笑:“我有時候也懷疑我自己老了,否則為什么總覺得年輕人一代不如一代?”
“是,我公司招的新人也是,年紀輕輕好多都沒有干勁。剛畢業就想要退休似的……”
兩人聊了很久,放下電話,范晴突然覺得,自己和錢大衛,倒是有點像趙馨寧說的她跟老郝的感覺:不甜蜜,沒有愛,但是很可以一起說說話,共同面對一些問題。如果她和大衛結了婚,大概以后的生活就是相敬如賓。她終于有點理解了錢大衛為什么一定要和她結婚,他大概就想過這種平靜的生活。或許他們都是對的,婚姻最終只能有這樣一個結果。然而,范晴總是不甘心。就像書里說的那句: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