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晴覺得今天一定是一場噩夢，她總在被迫面對令自己措手不及的事情。她以為的心心相映不過是浪子的把戲。她過分高調的男朋友在這里不知真假的跪地求婚。她早就不想面對這一切，只想回家痛哭一場，可是答應了的事總是要做的，她還要在這里演甜蜜鏡頭給大家看。突然之間她覺得這個世界無比討厭，煩悶之極，眼淚無法阻攔地就要涌出眼眶。

音樂還在響，范晴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她深吸一口氣，明白她必須讓這一切盡快圓滿結束。她不能讓整場活動因為她搞砸，更不能讓自己用這樣的方式上新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但她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行為。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錢大衛露出滿意的笑容，把戒指戴在她手上，然后站起來擁吻她。無數花瓣從天空中飄落。觀眾驚呼起來。這場秀完成了。在觀眾的眼里，范晴真實的慌亂和眼淚是這場秀最動人最珍貴的地方——被一個白馬王子般的男友以如此浪漫的方式求婚，任何女人都會喜極而泣的吧。而范晴在入場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她居然是這場秀被設計好的主角。

一片喧囂中，范晴心力交瘁。她突然意識到，錢大衛早就知道這個計劃。他當然是有備而來，他知道模特送來的是什么。只有他們得到的首飾與別人不同，他卻沒有一點意外的樣子，全部動作都那么嫻熟。他給自己挑的這件白色的裙子，簡直就像一件結婚禮服。如果這只是一場活動，他為什么事先不告訴她？

范晴只覺得頭緒紛亂，她對錢大衛說：“我能和你談談嗎？”

兩人來到一個人少的角落，范晴疲倦地說：“大衛，今天的活動安排你事先知道對嗎？你為什么不事先告訴我？你不能這樣讓我毫無準備……”

錢大衛看著她，說：“范晴，訂婚儀式是品牌方安排的，但我對你的求婚是真的。如果你真的愿意，今天就是我們的訂婚儀式。如果你只是迫于在眾人面前的壓力答應了我，你根本不想和我結婚，你就把它當一場品牌活動。我絕對不會再糾纏你。”

范晴沒想到錢大衛居然在這時候對她下了最后通牒。長久以來，她從沒有想過大衛會離開她。其實大衛一早就說過，他的等待是有期限的。她看著錢大衛，心里矛盾極了。幾個小時之前，范晴還在想著要和錢大衛分開。但此時此刻，她受了傷，就自私地不想失去這個愛她的人。她想眼前這個男人不是她所愛的，但是至少，他是愛她的。如果她拒絕他，她就立刻失去了他。

——如果答應呢？我不能答應。為什么不能？因為我不想和他結婚。為什么不想？因為不夠愛他嗎？一定要那么愛嗎？他是沒有給過你驚喜，但他也不會讓你傷心。如果沒有程小樂，難道他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一個個紛亂的聲音在范晴腦子里爭吵。她覺得自己需要靜下來，她沒有辦法此刻就想清楚。她像溺水的人不想放開眼前的這個可以抓住的人。然而良知又不允許她欺騙他。

她想了又想，終于戰勝了自私。她平靜了一下情緒，下定決心說：“大衛，我不能騙你。我現在決定不了。我需要時間好好地想一想。我很抱歉我總是猶豫。如果你不想再等了，我完全理解。”

錢大衛看著她，溫和地說：“你知道為什么結婚之前要訂婚嗎？”

范晴搖搖頭。

錢大衛說：“在美國，很多交易，比如買房子，簽完合同之后，會有一段時間的反悔期。在這段時間內，雙方都可以反悔而無需付出任何賠償，但是這期間房子的狀態就是pending，不能被交易。如果沒有這個階段，很多人都會想不清楚到底要不要。訂婚就是結婚的反悔期。”

范晴怔怔地聽著。

錢大衛接著說：“我不介意你猶豫。事實上，這是你負責任的表現。如果我想要那種見了我的條件就忙不迭要嫁我的女人，我不會等到現在。我知道我應該慢一點，可是我明天要去蘇黎世，走之前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未婚妻。我希望這個反悔期能幫你想清楚。如果你最終決定不和我在一起，我們隨時可以解除婚約。在訂婚期間，你只有一個義務。”

范晴疑惑地看著他。

錢大衛輕輕握住她戴戒指的那只手：“每天戴著我送你的戒指。讓所有人知道，你現在已經不能再被追求。你愿意嗎？”

錢大衛永遠合情合理。而范晴正處于前所未有的脆弱時刻，她需要一個愛她的人給她支撐自尊，對抗那個把她當獵物的薄情郎。她無法拒絕這樣優厚的條款。

她聽見自己對他說：“我愿意。”

錢大衛歉意地說：“我很抱歉我沒有事先跟你說。但是我想訂婚是該有一點浪漫和驚喜。你知道我太忙了，所以虹姐跟我商量讓我們做最后的壓軸嘉賓時，我想這是難得的機會。”

范晴說：“可是你知道我做任何事都需要做足夠充足的準備……”

錢大衛卻說：“我從來不擔心這一點。我知道你會把一切處理得很好。你是我見過的最值得信賴的女孩。而且，”錢大衛輕輕地說：“原諒我的私心——我想這樣我至少會看到一次你答應我。哪怕是假的，也比沒有好。”

范晴再一次被錢大衛的深情打動。她把頭靠在他肩上。至少她此刻還有一個愛她的人。

可是錢大衛出差前總是格外忙碌，尤其這次還是一個長差。他甚至不能陪她吃晚飯。范晴第一次有點不想讓他走，她覺得心里空得要命，想有個人在身邊一直這樣跟她說話。但她知道他的工作不能被打擾，就像她一樣。真希望這時候有甲方來叫她開會，做匯報，看現場。希望曹工又告訴她臨時有任務。希望還有趕不完的圖，出不完的差。可惜甲方大人們仿佛約好了一般，集體消失了。而自己的公司連續忙碌了很久，最近是最平穩的時候。范晴開始后悔當初推掉的幾個項目。她覺得她需要更多的工作填滿自己。

錢大衛看出了她對他的依戀，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太忙了。”

范晴勉強笑一笑，說：“沒關系。你知道我不是那種非得有人陪著的女人。”

錢大衛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溫柔地說：“每個人都有想要被陪伴的時候。這沒什么好羞愧的。所以我們要結婚生子。”

在那一剎那，范晴真想立刻答應錢大衛馬上就和他結婚。但是她控制住了自己。她對自己說：你現在心神不寧，不能做任何決定。

范晴獨自回到家里，突然想到明天和程小樂有約。到底還要不要去呢？我還要不要見他？程小樂這會兒在干什么呢？他明天又打算對我用點什么伎倆？一想到他此刻還沒打電話給她，又開始擔心他已經把她拋在腦后。想到自己居然還在心里盼著他來找她，她又恨自己沒出息。她唯一慶幸的是，她沒有把她對他的感覺告訴過任何人。

突然間電話響了，范晴立刻拿起來看，卻是趙馨寧。

范晴接起電話，趙馨寧的聲音很是開心：“小晴，好久不見！明天你有空嗎？出來坐坐？”

范晴問：“什么時候？”

“中午一起吃飯？”

范晴想到明天本來和程小樂有約一起吃早午餐，但這種情況下還要見他嗎？也許應該見見他，跟他說自己要結婚了。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容易就上鉤的女人。她說：“我中午可能有點事，下午可以嗎？”

“也行。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么好消息？”

“我這個禮拜一下子簽了四個合同！”

“好厲害！”范晴有點意外，也由衷地為她高興：“忙得過來嗎？”

“正在招人呢，所以想見見你，跟你討教點經驗。”

“好。都是什么項目？”

“都是豪宅，三個是那個小區的，還有一個是別的地方的……”

趙馨寧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原來，老宋的工隊那邊介紹了三家，花仙子居然也給她介紹了一家。豪宅收費不菲，再加上老宋的工隊許諾的提成，收入一下子就相當可觀。當然，李婷要拿走一部分，還有稅和各種開銷。算下來好像也沒有比她接四個私活多太多。但是這種感覺確實完全不同的。本來趙馨寧還擔心老宋那里人手不足，沒想到這些施工的人有的是人員調動。老鄉之間互相介紹，簡直是要多少人手就有多少人手。

趙馨寧說的時候，范晴的手機好幾次有電話打來。她有點懷疑是程小樂，但是看趙馨寧特別開心，就沒好意思打斷她，一直聽著。等她說到施工人手問題時，范晴本能地提醒她說：“那你要小心控制質量。沒用過的合作方有時候會比較麻煩。”

“我知道。我跟老宋剛合作的時候都快吐血了。我肯定自己多盯著點。我現在想好了，姍姍就讓她奶奶帶著好了，大不了我再給她點錢……”

電話又有來電提醒，范晴看了看，確實是程小樂。趙馨寧還在興奮地說著，她一時間心煩意亂，就有些心不在焉。趙馨寧終于感覺到了，問：“你在忙嗎？”

范晴就順勢說：“是，我手頭有點事。”

“那我不打擾你了，我也接著做方案去了。明天見。”

范晴掛了電話，看見程小樂給她打了好幾個未接電話。心想他果然又來約我。這么熱情，是因為還沒到手嗎？她心里又思念他又恨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給他回電話。她不知道程小樂此刻的心情，還以為他和往常一樣悠閑自得。

程小樂下午見到阿良一家回來，就問燈光秀如何，他想問他們有沒有見到范晴。他知道自己肯定會嫉妒錢大衛又和范晴出雙入對，但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阿良還沒說話，多多叫起來：“一點都不好玩！沒有恐龍！沒有迪士尼！好多人結婚！”

程小樂一愣：“結婚？”

小菲說：“是啊，說是童話主題，我還以為跟迪士尼似的呢。結果是那種談戀愛的都市童話。整個一偶像劇現場。倒是挺好看的，還有人當場求婚呢……對了，被求婚的姑娘是你的朋友。就那個建筑師。她男朋友挺帥的。”

程小樂聽了，險些站立不穩，忙問：“她答應了嗎？”

小菲拿出手機給程小樂看：“答應了啊。那姑娘都哭了。特感人。你看，我還錄了一段。”

程小樂接過手機，看到錢大衛向范晴求婚的鏡頭。

小菲在場子的另一端，手機鏡頭又不太清晰。屏幕上，他只能看到錢大衛的面孔，范晴背對著鏡頭，只露出一點側臉，看不清表情。他看見錢大衛單膝跪下，眼中充滿渴望。范晴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好像一個小公主，他從沒見她穿過這樣洋娃娃般風格的衣服。范晴低著頭。她好像猶豫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錢大衛一臉欣喜地把戒指給她戴上，站起來，擁抱著她，開始吻她。他看起來好得意呀，好像那是他征戰疆場之后應得的褒獎。全場觀眾都在歡呼。天空中花瓣灑下來。小菲說得沒錯，簡直就是偶像劇現場。

程小樂只覺得自己好像剛剛被雷劈過一遍，五臟六肺已經都化為灰燼，只剩個人形在外面撐場面。他把手機還給小菲，小菲看他神色不對勁，問：“你怎么了？”

程小樂呆呆地說：“沒什么。”

他慢慢轉身，走到自己家里。小菲問阿良：“他怎么了？”

阿良茫然地說：“不知道啊。可能就是突如其來的傷感吧。我有時候也會這樣。”

程小樂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他怎么也不明白范晴為什么會突然答應錢大衛的求婚。那只是一場商業活動？可是小菲說她哭了。她其實不喜歡我？她只是在和我曖昧？她——把我當備胎？不可能，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會那樣對我。你確定嗎？她并非一個毫無心機的女孩。你又不是沒見過她工作時的樣子。她男朋友條件那么好，一天到晚送她名貴的禮物，你確定她是你想象中那個不同俗流的女孩子嗎？可她愿意和我出來，她和我在一起總是快樂的。她男朋友很忙，偶爾無聊的時候，有個不討厭的人陪她說笑，女孩子都不會反對的吧……

程小樂想了又想，想起兩個人在一起的默契，想起那天在她辦公室，她看他要走了，滿臉都是眷戀。他怎么也無法相信范晴突然就要去嫁給別人。他覺得他必須親口聽見她告訴他，否則他怎么也不能甘心。程小樂鼓足勇氣撥通了范晴的電話，心里怕她接，又怕她不接。然而一次次撥打過去，她都在占線。程小樂突然擔心起來：她不會把我拉黑了吧？但再一想范晴沒道理這樣做。

他決定去整理一下冰箱，看看晚上吃什么，強迫自己從電話旁離開，忙活十幾分鐘。然后他再回來嘗試再打一次，這次他終于聽見了正常的等待音。一聲，兩聲，她剛剛不是還在說電話嗎？怎么還不接我的電話？她不想理我了？程小樂從來沒覺得電話的等待時間有這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