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范晴如約去虹姐那里。此時錢大衛還沒到,她就自己先在店里看看室內設計。這家店面積很大,是兩層高的loft,裝修得夸張前衛。幾個老外在忙活,做最后的調試,大約就是歐洲請來的燈光師了。
阿良的小木偶已經到位,穿著各種各樣的衣服站在場內。阿良旁邊站著一個和他氣質差不多的姑娘,帶著多多。阿良看見范晴,就跟她打招呼,介紹說:“我太太小菲陪我來的,她怕我一個人焦慮。”又對小菲介紹說:“這是范晴,建筑師,是小樂的朋友。”小菲就點頭說:“你好。”
小菲和阿良一樣,一看就是藝術家,素顏不化妝,穿著一身略帶中式的棉質衣服,也有點仙風道骨的勁兒。但畢竟是女性,又做了母親,沒有阿良看起來那么呆滯。多多照例是滿場跑來跑去,活躍異常。范晴覺得如果自己有了小孩,斷然不許他在公共場合這般瘋鬧。然而阿良兩口子就很淡定,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范晴看著這兩口子,心想這倒也是一種神仙眷侶,外面這些焦慮紛擾的世界,永遠跟他們夫妻倆都沒關系。
范晴就隨口說了句:“多多也來了啊?”
小菲說:“是啊,鬧死了。本來小樂主動說幫我們看會兒。但我聽說是童話主題,就帶多多來了。”
范晴問:“小樂今天不是有事嗎?”
小菲奇道:“沒有呀。小樂說他今天沒事,可以幫我們看孩子。”
范晴有點詫異,程小樂明明說他今天有事才不能來。轉念一想,他時間安排臨時有變化也正常。
阿良看著一個角落里的小木偶,突然又有點猶豫,說:“其實我覺得還是后臺的那個好。也許我還是應該讓他們換一下。”
小菲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說:“你自己決定吧。”
阿良苦惱地想了想,對范晴說:“你幫我參考下行嗎?”
范晴說沒問題,就和阿良來到后臺。所謂后臺,其實就是店里的試衣間和儲物間。阿良的小木偶、道具、服裝亂糟糟堆了滿地,還有十幾個模特在候場換衣服說笑,根本不避諱阿良進來。好在藝術家阿良自帶高僧氣質,對這些漂亮的模特也不太注意,只顧著看他的小木偶。
阿良指著一個小木偶問范晴:“你看,是不是這個更適合一些?”
范晴一看,原來這個小木偶和前面展示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質地顏色略有不同。她說:“我覺得這兩個差不多,擺哪個都不錯。這不過是一場商業燈光秀,到時候燈光一打,看不出來的。”
可是阿良卻陷入了藝術家痛苦的沉思,說:“不,它們是不一樣的。”
范晴覺得有點好笑,說:“要不你擲硬幣吧。聽從命運的安排。”
阿良眼前一亮,說:“這倒也是個好辦法。我去找個硬幣。”
說著也不管范晴,就往前臺走去,大約是找小菲討硬幣去了。范晴知道他藝術家脾氣,也不計較,也往外走。這時兩個模特迎面走來,其中一個看見她,驚訝地說:“咦?是你?”
范晴一看,這真是世界上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珠珠。
范晴勉強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就想趕緊離去,心里想著:難怪她這么漂亮,原來是模特。
珠珠卻不知道范晴對她心有芥蒂,趕著問她:“你經常見程小樂吧?他現在的女朋友長什么樣啊?”
范晴一愣,本能地回答:“我沒見過他女朋友。”
“沒見過?”珠珠詫異起來:“不可能,他們都住一起了。”
和珠珠一起的模特是個短發姑娘,聽見這話就不耐煩起來,訓斥珠珠:“程小樂的鬼話你也信?他有一句實話沒有?”
珠珠說:“他很認真地跟我說的。他說他遇見真心喜歡的人了,還說他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那姑娘的笑臉。”
短發姑娘嗤之以鼻:“我說你們怎么都這么吃程小樂這套酸文假醋啊?他直接說睡了不就完了嗎?還什么一睜眼就看見。我都快吐了。”
范晴覺得很不可思議,畢竟她經常去程小樂那里,如果程小樂真的跟什么女人同居了,她不可能完全看不到。程小樂倒是確實說過他有暗戀的人,但他也說了人家早就心有所屬。她想,大概這只是程小樂用來讓珠珠死心的托辭。總之,看起來珠珠和他是真的沒聯絡了,自己也不用總對珠珠耿耿于懷。
范晴不想再跟珠珠糾纏,就客套說:“我不清楚他的私事。我只是找他畫圖。”說著就要轉身離去。
短發姑娘聽了這話,卻攔著范晴說:“這么說你是他客戶了?你給人工作不看人品啊?就程小樂這種始亂終棄的渣男,就該被整個行業封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
珠珠打斷短發姑娘:“你跟人家說這個干嗎?”
短發姑娘冷笑道:“他對你那樣,你還向著他?他為什么不拍人像了?不就是玩膩了再換個地兒接著玩嗎?他以為他躲著我們,再也不來參加活動,就沒人知道他的爛事兒了?”
范晴疑惑地看著她:程小樂?渣男?爛事兒?他以前到底干什么了?
短發姑娘又對范晴說:“咱們女的就應該團結起來,別給程小樂這種渣男活兒干。告訴你們圈子里的姑娘,離這人遠一點。他就仗著會拍兩張破照片,開個裝逼的吉普,說話不清不楚,撩得姑娘們五迷三道的,睡夠了他再來一句‘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范晴聽到這里,如五雷轟頂。短發姑娘簡直好像直接看見了她和程小樂在一起的樣子。是,他給她拍照,他開車帶她出去,他對她說些讓她浮想聯翩的話……除了睡夠了以后的反應還沒發生,別的都真的發生過了。她想說服自己程小樂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她再也找不出借口替他解釋。
珠珠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說:“行了行了。都過去的事兒了。提這些干嘛?”
她又歉意地對范晴說:“她就是替我抱不平,小樂沒那么壞。他就是有時候挺好說話的,容易讓女孩子誤會……”
短發姑娘插嘴:“什么好說話,不就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嗎?他這種人就欠發網上好好給他曝光一下……”
珠珠推她一下,嗔道:“喂,好歹那也是我前男友,你就當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
她又對范晴說:“你別聽她的。再說這些跟工作也沒關系。”
范晴看著珠珠,她發現珠珠真是個好女孩,到現在還在回護他。程小樂說君子絕交,不出惡語。好像珠珠做了什么錯事一樣。可是分明不出惡語的是珠珠。他們兩人一定也相愛過吧?程小樂也是用同樣的套路追的珠珠吧?然后他居然就這么輕松地轉身走了。理由呢?聽起來似乎只是一句輕飄飄的“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她想起那天晚上珠珠喝醉了酒去找他,程小樂卻對她那么冷淡。他對得到了的姑娘原來這么狠心。
范晴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表面的平靜,對珠珠說:“他的私生活跟我沒關系。我也不關心。”
珠珠似乎放了心,笑笑說:“別跟他說我跟你打聽他啊。省得他還以為我多惦記他呢。我就是好奇能讓他放不下的姑娘到底長什么樣。”
這時有人過來叫她們,珠珠和短發姑娘匆忙離去,留在范晴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只覺得全部自尊都被那幾句話打得粉碎。她想起程小樂說過,他不喜歡拍人像,他不喜歡這個圈子。原來他所謂的不喜歡是這樣的。她以為他對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原來說話曖昧,開車帶女孩子拍照,都是他的慣用套路。范晴突然明白了,那天晚上他對自己說有了喜歡的女孩,還特意說是比珠珠還漂亮的美女,大概也是像對珠珠一樣,不過是為了不想負責而隨口編的謊話。
范晴萬念俱灰地想著:他在等我主動嗎?他是想換一種——口味嗎?原來程小樂的過去那么不堪。而自己居然愚蠢到為了他在考慮和男朋友分手。范晴,他讓你丟過一次臉,你不吸取教訓,終于挨了更狠的一次。
錢大衛到場后聽虹姐說范晴去了后臺,就過來找她。正看見范晴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走過去,輕輕攬住她,問:“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仿佛被人從噩夢中驚醒,范晴聽見錢大衛的聲音,回過神,鎮定了一下,說:“我剛剛幫阿良挑他的木偶,可能是這里有點悶。”
錢大衛說:“這里是空氣不好,我帶你到前面去吧。一會兒燈光秀就開始了。”
范晴昏昏噩噩地跟著錢大衛到了前面,看見阿良,居然還想起來問他:“你擲硬幣的結果呢?”
阿良說:“硬幣說不用換了。”
兩人在前面指定的座位坐下,錢大衛體貼地去拿了一杯蘋果汁給范晴,說:“你是不是低血糖?女孩子比較瘦就容易低血糖。”
范晴點點頭:“可能是。”
她喝了一口果汁,對自己說:范晴,別丟臉。別失態。把現在當作跟甲方匯報。好好地把這次活動做完。別讓任何人看出來,你剛剛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失魂落魄。
冰涼的果汁入了口,又帶著一點糖份進入了范晴的身體,給了她一點能量。她對錢大衛微微一笑,說:“我好多了,謝謝。”
錢大衛溫柔地看著她,攬著她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范晴知道他一向喜歡在人前這樣,以這樣很紳士的方式昭告天下這是他的女朋友。以前她嫌他高調,但此刻她疲倦萬分,力氣都用來維持不要失態,就不由自主地輕輕靠在了他身上,靠著他的體溫給她一點支撐。
燈光秀開始了。范晴盡量讓自己的精力集中在演出上,她認真地看著,心里在做學習筆記。一片黑暗中,不同的燈光將這里變幻成了不同的場景,有森林,城堡,海灘……音效也配得好,讓人身臨其境。阿良的小木偶穿著品牌服裝散布在各個角落,瞬間就有了靈魂。阿良確實有才華。模特們則穿著不同系列的服裝在似幻非幻的光影中穿梭。范晴看見了珠珠,也看見了短發女孩。她們果然美得專業,衣服穿在她們身上就格外有說服力。難怪程小樂風流,在這樣一個美女如云的行業里,天天看著她們拍攝,不停挖掘她們的美麗,任何男人都會把持不住吧。
主題變換之際,燈光會打在前排的某一對情侶身上,而模特就會如仙子般送上花籃中裝著的小配飾,有頭飾,手鐲,耳環……都由男孩子給女孩子戴上。這些情侶無一例外都是俊男靚女,穿著精心搭配過的品牌衣服。范晴明白了,這些漂亮的情侶都是虹姐找來的現場嘉賓。以前看很多節目覺得現場嘉賓都很有鏡頭感,原來這都是提前找好的群眾演員。虹姐真有本事,網羅了這么一對對完美無瑕的璧人。這一套雖然有點俗氣,但想必很多女性看了都會覺得很美好,會把這個品牌和浪漫兩個字牢牢地聯系在一起。虹姐確實挺會炒作的。不知道一會兒送自己的會是什么?項鏈?手鐲?范晴不喜歡珠寶,她希望得到一幅墨鏡,可以遮住她的表情。
燈光打在了范晴和錢大衛身上,一個模特拿著一個花籃走過來。錢大衛站起來,從花籃里拿出一個小盒子,對范晴單膝跪下。范晴嚇了一跳,突然間意識到了留給她的互動居然是——
果然,錢大衛把盒子打開,露出里面的戒指,深情地對她說:“范晴,嫁給我好嗎?”
范晴錯愕地看著他,不知道這是活動環節還是真實的求婚。她知道有互動,可是別人都只是情侶間的溫馨小動作,到了她這里居然變成了求婚。范晴以前一直以為,人生最怕的尷尬場面之一就是被當眾求愛,現在才知道,更恐怖的是被當眾求婚。錢大衛微笑著看著她,所有的觀眾也在看著她,音樂在響,模特在身后微笑。眾目睽睽之下,她莫名就被推成了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