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飛云閣下，十字大街街頭。

成都府捕快、衙役盡出，收拾了滿地的尸身，又以清水沖刷血跡，再覆以黃土，沒多時，除了依然飄蕩在空氣中的淡淡血腥氣，之前修羅場般的殺戮現場已然消失無蹤。

若按官府規程，這般在鬧市廝殺，總要尋一個來龍去脈，六扇門的菁英也會跟進調查一番。但或許是因為一方乃是明教之故，成都府的總捕頭“無常索”蔡英來，卻沒有絲毫抓捕兇手的意愿，只是陰沉著一張臉，督促手下人收拾了現場便徑自離去。

官府的人走了，武林中人卻沒幾個離開的，大多就近找些茶寮酒肆，三五成群的聚集談論。雖說是“俠以武犯禁”，但江湖爭鋒畢竟躲在荒郊野外，于府城之地這般大弄，以至死傷數十條人命的，幾年也未必能看見一樁。更何況死去的還有明教兩大法王，殺他們的卻是一個年輕鏢師，展露出來的功夫更是驚世駭俗，這讓這些性喜熱鬧的江湖漢子如何不要好好談論一番？都在猜測合義這番將明教的面子踩在土里蹂躪，明教會以何種姿態去報復，又揣測那外號玉面刀王的年輕劍客，到底是刀法更高還是劍法更6，以及明教教主若是出手，能不能戰而勝之。持各種立場的都有，彼此口沫橫飛爭論不休，有幾個吵得厲害的，被未散去的血氣所激，已經忍不住摩拳擦掌，想要從肉體上征服對方了。

“你是說，貴鏢局張大姑娘回歸唐門之后，便與你失散了？”

飛云閣頂層之上，趙老爺望著滿臉無奈的可惡，驚聲道。

柯武苦笑點頭：“是啊。但是想來以唐門實力，護送一個弟子，應該不致有失吧？”

“唐門，嘿。”趙老爺一臉氣悶：“外人只道唐門雄霸蜀中，暗器宇內無雙，可是卻很少有人想到，近幾年來，唐門最多有幾個年輕弟子出來行走，真正的門內高手，已經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了。依我看來，唐門必然有什么外人不知的大變故——只不過唐門積威已久，一時沒人多想罷了。再說，明教是何等勢力？縱然唐門全盛之時，也未必能和明教爭鋒。”

他站起身，急急踱了幾步，焦聲道：“我現在只盼，明教和你們結仇是一個意外。若是明教知道這暗鏢是何物，嘿嘿……”咂了咂嘴，連連搖頭。

見趙老爺這等憂心，柯武也不禁坐直了身體，正色道：“趙老爺，你知道這暗鏢是何物嗎？”

趙老爺欲言又止，想了一想，雙眉一豎，道：“罷了！告訴你也好！小友，你可知道皇城司？”

柯武唰地一下站起身來，失聲道：“我等路過江陵府時，金兵兩度截殺，據俘虜招供，便道是要奪什么皇城司的物事，此事后來在荊楚武林傳得人盡皆知，有說是秘籍的，有說是地圖的，反正眾說紛紜，反而我們鏢局的兄弟對此一無所知。”

趙老爺冷笑道：“什么秘籍、地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那件東西，乃是一份名錄！”

“名錄？”柯武一下回憶起，當初俘虜黃四郎時，據他招供，曾無意間聽領軍的猛安說起，要奪什么有名的鹿，自己還猜測過是不是名錄，沒想到果然如此。也只有名錄這種小巧之物，才有可能被張大姑娘隨身攜帶，使眾人一概不知的。

可他心中還是有大惑未解，疑道：“皇城司制作的名錄嗎？如果真是皇城司的東西，為什么要讓我們一個鏢局參與其間？”

趙老爺臉上冷意更甚，笑聲如刮骨鋼刀一般：“哈哈，呵呵，那自然是因為，皇城司自己內部出了大問題，便連自己人也信不過了……”

話猶未了，金媚娘忽然起身道：“老爺。”

趙老爺看了她一眼，哈哈一笑，搖頭道：“不妨事，不妨事。若他柯武只是個尋常鏢師，我自不會與他說許多。但是他一來是合義的人，與明教已結下血仇，二來，他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劍法，未來必多有相托之時。我趙十七行事，和那位的理念卻不相同，使人出力，總要讓人家明明白白地知道所圖何事，再自己做主，看要不要去出力才好。罷了，你不必擔心，且下樓去，看住不許任何人上來。”

金媚娘見趙老爺目中精光爍爍，知他決心已定，當下柔聲稱是，輕輕拈起裙擺，娉娉婷婷地下了樓去，只有趙老爺和柯武二人獨坐。

趙老爺先請柯武重新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旁，親手執壺，為二人斟滿了茶，這才道：“柯小友，在你心中，如何看待大宋？”

柯武微微一愣，不防他問了這么大一個題目，沉吟片刻，緩緩道：“雖有諸多不盡人意之處，但也有許多盡人意處。總的來說，文采風流，富裕繁華，若不是失了北方疆土，可稱治世。”

趙老爺輕輕頷首，又道：“那你如何看待金國？”

“金國？”柯武雙眉輕揚，不屑一笑：“蠻族也！初起兵時，憑悍勇與運氣席卷天下，如今嘛，兵鋒雖然勝于大宋，但已失之腐朽。異日必為新盛蠻族所取代。”

趙老爺再次點頭，又道：“那對于明教，你有何看法？”

這一次柯武思考格外良久。

他雖然已和明教成了不死不休的大敵，但骨子深處其實還是藏著一絲好感的。這一絲好感不來自于當代，而是一兩百年后的倚天時代。

蝴蝶谷中，教主張無忌定下反元之策，明教群豪白衣勝雪，長揖出世，將一腔子男兒熱血灑遍九州沃土，終于殺得蒙古韃子遠飏漠北，讓炎黃之土，復戴漢家衣冠，此等曠世宏圖，任何男子漢都不由心向往之。

考慮良久，柯武緩緩搖頭道：“奉明尊，舉圣火，反天下。若是朝綱混亂，民不聊生，彼輩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為念，縱使是反賊，那我也要稱他們一聲好漢子。但是，外族入侵，屠我漢民如雞犬之際，彼輩漢家兒郎，不思報國殺敵，反而趁機舉世，甚至勾結異族……呵呵，亂世群魔，百死不足贖之！”

他一頭說著話，一頭忽然明白過來。

明教雖然一直暗自在發展實力，悄無聲息地侵吞大小勢力，但應該還在籌備階段。按理來說，理應“悄悄的發展、打槍的不要。”可是為了一個齊飄搖，韋千秋公然以明教法王身份向自己出手，隨后緊追不舍，甚至又出動了玄冰蝠王，這個顯然不符合低調的方針！

如果僅僅是為了不放棄麻衣會的勢力，明教至少有幾十種解決手段。最簡單的說，齊飄搖算計精明、武藝不弱，他們都能收于麾下，接替齊飄搖的劉耀祖、王東焰之流，連齊飄搖的段位都沒趕上，悄悄將之收服又有何難？

現在看來，為齊飄搖出頭不過是個借口，想拿到皇城司的那份名錄，恐怕才是原因所在！

柯武眼中光芒一閃，猛然望向趙老爺：“這份什么名錄，難道和明教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