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我聽在火車站工作的人說,工頭在那天中午只身一人上了通往省城的那班火車。當時清潔站臺的婦女們正在打諢著,還好奇胡耀祖為什么不參與其中。她們說遠遠地看,他好像陰著臉,但走近地看,他好像又在開心著什么。
我想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吧,在村長家門口沉默無言的四目相對應該是我們這輩子最后一次相見。
我心里涌出初到礦山的一幕幕回憶,心里不是滋味。但我深知我做不了什么,難道去村長家打抱不平?亦或是離開這里去追隨工頭?此時此刻我無非是被悲傷操縱著理智,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礦工,拿著工錢挖礦才是我的本職,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給我開餉的老板而已,我在心里跟自己說。
又過了兩天,除夕的那天早上,我看到有個人進胡哥家里收拾家具,我倚著門框問那個人在做什么,他告訴我胡哥把這個房子賣給他了然后去別的城市找了份會計的工作,我問他啥是會計,他說就是給城里大老板們打工。
過完春節,工人們照例上班干活,每個人都按照之前的工作任務繼續工作,除了少了個監工的話癆以外貌似什么都沒變,我發現每個人話變少了,干活的勁頭也不如原來那么足了。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估計是村長發現礦廠的效率低了許多,他把礦山外包給城里的一個老板,姓梁,他身材明顯地發福,臉上也泛著油光,但我瞄到他桌子上放的身份證,上面說他只比胡哥大五歲。老板不經常來礦里,反倒是讓他的手下常常來監督我們干活兒。
礦山每天都在規律地運作著,但好像少了點活力。現在只是一座每時每刻傳出叮咣叮咣工業零件相咬合撞擊聲的黑色礦山。原本由白色石頭組成的金礦洞口也被新蓋的冶煉廠所排出的黑煙熏成了淺灰色。村子上方的藍天白云也不見了蹤影,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硝煙的味道,聞起來就像是一顆貪欲的心在四處剝削。漸漸的,看到晴空萬里只是一種奢求,村子里新出生的小家伙們不知道霾霧后隱藏了怎樣的美景,對天空原有的印象也是來自老一輩的口中。一年鮮有晴天,大多日子里我只是看著日光透過那層黑布由弱到強再慢慢消失。
不知不覺,越來越多的礦工患上塵肺病,賀三也是其中之一,他每天在我耳旁咳嗽,我一開始以為只是個小感冒,等到有一天他咳出了血紅色的濃痰時,我才意識到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有一次我逛著集市,碰到了上次那個在村口趕驢車的大姐,她給我推銷了一種防塵口罩,說是可以阻擋空氣中的煙塵進入身體。我拿起她手里的那款粉色的,搖了搖頭,因為我想這種顏色賀三是一定不會戴的。最后我買了三個黃色的,剩下的兩個留給我和劉由,畢竟只有三兒自己戴口罩的話,他也不會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