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子》成書年代 眾說紛紜
1.問:先生的年齡問題,同先生的時代問題有一定關系,同先生的《老子》書問題也有一定關系。您的年齡和生活的時代引起后世學者的爭論,您的《老子》更引起后世學者的討論。司馬遷認為《老子》為老子親著,許多學者不信,認為是其弟子或再傳弟子道家后學編纂而成。這問題爭論很大。有的學者認為,《老子》書里的話就是您老先生所說的話,或謂《老子》就是老聃的語錄,如唐蘭(見其所著《老子時代新考》)。唐蘭還考證了《老子》書的撰成,當在《墨子》、《孟子》成書的時期。與唐蘭觀點相近的還有郭沫若,他進一步考證《老子》上下篇是環淵所記錄的老子的遺訓,而環淵其人,即老子出關時遇到的關尹(見《青銅時代》中《老聃·關尹·環淵》一文)。郭沫若不愧是才子型的學者,想象力真豐富,能從“關淵”聯想到“關尹”、“環淵”!也有學者認為《老子》書應為老子手著,但有后人摻入的內容(呂振羽《中國政治思想史》)。這一大派觀點基本認為《老子》就是先生的著作,差別在于手著還是別人手錄。另一派觀點則認為您是戰國時人,《老子》是戰國時書。前邊提到的梁啟超、馮友蘭、范文瀾、羅根澤、侯外廬、楊榮國等人,均持這種意見。更有人認為《老子》成書推得更遲,認為應在秦漢之間,如顧頡剛(《從〈呂氏春秋〉推測〈老子〉之成書年代》)、劉節(《古史考存·老子考》)等人。先生作為當事人,請您談談《老子》何時成書的?
答:我是春秋時代的人,《老子》是我在春秋晚期所寫的書。說《老子》不是我寫的,而是戰國時代別人整理的我的語錄,那是一種假設。只要從《老子》書中包容的春秋時代的時代特色和其中所反映的社會內容來分析,就可推定它的時代。它是我的專著而不是后人的纂輯。你細讀全書,此書全書系統性、貫通性極強,敘述語言和藝術風格是一致的。太史公所言可信。當然,有助手幫我整理,但著作權是屬于我本人。這本著作的理論是一以貫之的一家之言,而不是由許多內容對立的部分湊成的。應當承認,傳本在傳抄中會有竄亂摻雜,但對全書的系統性、完整性并無大的損害,不影響我的著作權。
二、一以貫之的一家之言 著作權屬于我老子
2.問:羅根澤提出一個觀點,認為戰國以前沒有私人著作,見他寫的《戰國前無私家著作說》。他認為那時的私人著作,均為后人偽托。馮友蘭也認為:“孔子以前,無私人著述之事。”是承羅說而來,認為《老子》不是您寫的,您也不是春秋時的人。
答:羅的說法源自章學誠的觀點,章說:“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嘗離事而說理,六經皆先生之政典也。”(《文史通義》內篇四《答客問》)戰國以前有私人著作,只是由于種種原因這些私人著作沒有留傳下來。《漢書·藝文志》所載戰國前私家著作有多種(羅皆認為是偽托)與孔子同時的晏子曾著書,但沒有傳下來。其書今傳者,不是《漢書·藝文志》記的本子。與子產同時的鄧析也寫過書(《竹刑》),今傳《鄧析子》也不是《漢書·藝文志》所載的本子。齊國政治家管仲也寫過書,也沒傳下來。春秋時代已開私人著述之風,我當然也可以寫自己的書。孔子說他“述而不作”,表白自己不愿寫書,但這不等于別人不可以寫書。春秋之時,私人著書之風已開,至戰國而大盛,這是合乎發展規律的。春秋末時,王官失守,散在民間,私學因而興起,私家著作也因之而起。這些著作雖不存,但其斷片在《左傳》等書中保存不少。“戰國前無私家著作說”站不住。
三、文體問題 哲理詩 不是論文
3.問:還有學者認為,《老子》的文體不同于戰國時代的書如《墨子》、《莊子》、《荀子》、《韓非子》等,以此為根據判斷《老子》書的成書時間比這些書還要遲。
答:以文體來分析,反而可以證明我的書比這些書的成書時間早。春秋時代傳下來的書和由后人記錄成書的書,一類是如同《易》中之《爻辭》、《詩》中之《雅》《頌》的韻體文,另一類是《論語》的散文體。還有,早于《老子》的是《詩經》,晚于《老子》的是《楚辭》。我是楚人,但長期在周王室工作,是南人北居。《詩經》、《楚辭》兩大文體在《老子》書中都有反映。我的書是南北文化交融的產品,古代的書沒有紙墨可以傳寫,而是契于簡冊,所以要求寫的書一是簡潔,二是便于口傳。這就造成我的文體簡潔而有韻的特點。這也是區別戰國前或戰國后的作品的重要標志之一。戰國中期以后諸子寫的書,大都是長篇大論,文不厭煩。而我的文字的特點是簡潔短小明了,又容易記,同《詩經》的韻文風格比較相似。風格上與諸子的大不相同。在文體、篇幅上,戰國前后的作品是有顯著不同的。這也是我的書成書于戰國前的一個重要根據。
4.問:正因為先生的書寫在戰國前,所以戰國時代的莊子、韓非子等人才一再引用您的大作。但是有一個問題要請教先生,梁啟超說《老子》里的“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三十一章)這種官名,春秋時代不存在,是在戰國時才出現的(《論〈老子〉書作于戰國之末》)。這如何解釋?請先生釋疑。
答:“偏將軍”、“上將軍”這些官爵,春秋時代不會有,是后人摻入我的書中去的。前人已注意到這是注疏竄入正文的緣故,王弼的注本里就沒有收入這一章。我的書在長期的流傳過程中,由于眾多注家作注,在刻印過程中注文誤作正文每有發生,這是不足為奇的。好在經過校勘家們的反復校勘,傳本還能基本保留我的本意,經過兩千多年的滄桑,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不能因為有“偏將軍”和“上將軍”的誤植,而否認我在春秋末年寫了這部書。這也太以偏概全了。
5.問:是的,正是先生寫了這部影響深遠的名著,所以后來許多人在他們的書里引用了您書中的話。您的書引用率是相當高的。據我所知,直接引用您大作的有《戰國策》、《呂氏春秋》、《淮南鴻烈》、《韓非子》、《莊子》等,偽托的古書《孔子家語》、《列子》也引用了您的話。《論語》雖然沒有明言是引用了您的話,實際上也引用了您的話。
答:我說過“報怨以德”,《論語·憲問》也說:“或曰:以德報怨,何如?”我說過“慈故能勇”,《論語·憲問》也說:“仁者必有勇。”雖說這些觀點已在社會上形成,但表達為言簡意賅的語言則是一個創造。我不與孔子爭著作權,不過他在《論語》中確實說了許多我說過的話。他對我很尊重,對我的許多說法很贊成。因此,直接或間接地引用了我的話。
6.問:先生,有人還認為春秋時代不應有《老子》五千言那么長的文章,以為那時的文章都是簡潔短小的,您對此有何看法?
答:商朝中期的《盤庚》一文,已有一千二百字了,到周朝中葉出現兩三千字的一篇文章不奇怪。何況我寫的文章實際上是一節一節的短文、韻文,并不是章法嚴整、結構整齊的論述文,在某種意義上與《論語》有相似處,只是文體不同。我寫的時候或許是一節一節地寫,是短文章;但思想一貫,成系統,連成一篇便成了長文章了。從文字的數量上說,《論語》要比我寫的《老子》長四倍。所以,認為由短文聯綴而成的《老子》五千言文章長而否定我的著作權,是沒有根據的。
7.問:《老子》一書喜歡每句用韻,又喜歡用“兮”字,這都是詩體文字演變的結果,有南方的特點,同北方派的墨子、孟子寫的文章顯然不同。先生是南方人,先生寫的書也有南方文體的特點。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老子》書是您的著作。
答:我喜歡用春秋后期盛行的文體——雜言哲理詩,這種文體有時代特色,又反映了地方風格。文如其人,文反映一個人的思想、風格和時代特征。《老子》是我的思想、風格和時代特征的反映。
四、郭沫若關于“關尹”“環淵”的大膽設想
8.問:郭沫若在20世紀30年代提出《老子》一書是楚人環淵輯的老子的語錄,就如同《論語》是孔子的語錄,《墨子》是墨翟的語錄一樣。他認為,環淵集老子的語錄時,不像孔門弟子那樣質實,而是用自己的文章潤色了先師的學說,有著自己的時代色彩(見《青銅時代》一書中《老聃·關尹·環淵》一文)。先生對他的高見以為如何?
答:郭沫若認為我確是孔子之師,表明他確認我是春秋后期的人。但他認為“老子的時代本是還沒有著書的風氣的”,因此認定《老子》是環淵編的我的語錄,只是文經潤色,有失真之處。這種看法就有問題了。他的根據是《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里的“環淵,楚人,著上下篇”和《史記·老子傳》里的“老子乃著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綴合兩段史料,又考證《史記·老子傳》里的“關令尹”就是《莊子·天下》篇和《呂氏春秋·不二》篇中的“關尹”,而“關尹”和“環淵”是一聲之轉,從而證明《老子》是關尹所著。郭沫若很聰明,但他浪漫主義的想象不能否認“老子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的基本事實,他只是大膽假設,沒有過硬的證據。他不僅把關尹考證為環淵,又考證其因為音變與字誤而變成不同姓名的好幾個人,如它囂、娟嬛、便蜎、蜎蠉、玄淵、便嬛的各種異稱,他的想象力更是驚人。我除了佩服這位才子學者以外,就無話可說了。
五、楊朱和《老子》書也沒有關系
9.問:到20世紀50年代,又有李泰棻提出《老子》是戰國初年楊朱整理的老聃語錄,先生以為如何?我記得他是在《老莊研究》一書里提出的這個觀點。
答:這種說法是依據《莊子·應帝王》和《莊子·寓言》篇中有陽子居求見老聃,又考證陽子居即楊朱而來的。在孟子時代,“楊朱墨翟之徒盈天下”,楊朱“為我”、“貴己”、“全性葆真”,同我的思想有些關系,但他是他,我是我。某些思想觀點的近似,和是同一個人是兩回事。何況楊朱的“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也不是我的哲學。我的思想觀點到戰國時代有了某些變化,楊朱學說掇其數處發展成他那個樣子,他也成為一個懷疑論者,盛極一時,同儒、墨抗爭。那是他的事,同我沒有多大關系。認為我的書是楊朱整理的,也是一種假設,而不是有確鑿材料和根據的事實。
六、馬敘倫《老子校詁》、朱謙之《老子校譯》言之有據,研究《老子》不可不讀
10.問:先生為我詳細解釋了有關《老子》書的這許多問題,使我弄明了許多疑點,真要好好謝謝先生。《老子》書應是先生所著,表達了您大智大慧的哲學思想。用這本書研究您的思想,應是第一手的材料。除了研究您的原著,和古人的注本外,先生能否介紹幾本近人研究您的書的著作?
答:我說《老子》書是我所著,也許還有學者不同意。不同意也可保留他們的意見,百家爭鳴嘛,老子不是天下第一,唯我為是,唯我獨尊。當然,也要承認這一事實,就是我的書在傳世過程中,會有后人注疏的文字混雜到我的文章中去的情況。這就需要校訂考證。好在近兩千年來有許多考證精審的校本、注本,可以恢復原書的面貌。馬敘倫的《老子校詁》一書為此作了時代性的總結工作,這是一本以校勘為主,兼及考訂的書,吸收了前人許多成果,也作出了作者自己的一些判斷,引用資料也非常豐富,對讀者有一定的參考價值。1973年12月,從湖南馬王堆三號漢墓中出土的兩種《老子》寫本,是目前能見到的《老子》一書的古本子之一,對研究我的原書也很有價值,學者可以分析、比較、研究。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一號楚墓發現的竹簡《老子》本,比馬王堆帛書本早了一百年左右,是迄今所見最古的傳抄本。噢,我還忘了,近人朱謙之撰的《老子校釋》也是一部很有功力的本子,代表了20世紀50年代《老子》校釋的水平。它成書于1957年,而馬敘倫的《老子校詁》成書于1924年。這是兩本有代表性的著作,雖然已過去幾十年,但其學術水平仍然很高,研究我和我的書的學者不可不讀。
11.問:謝謝先生的指教。
答:不用客氣。至于《老子》舊注本,流傳最廣的,有河上公、王弼二種。各種版本在朱謙之的書里有詳細介紹。我們以后討論時還會提到。
七、《老子》怎么變成了《道德經》?
12.問:先生,據我所知,您的大作按習慣的叫法就叫《老子》,不是“經”,也不叫《道德經》。《史記·老子傳》稱“上下篇”,《史記·儒林列傳》說:“竇太后好《老子》書。”《漢書·景十三王傳》說:“獻王得古文《孟子》、《老子》之屬。”都說明漢初都直稱您的大作為《老子》書,并無“經”(《道德經》)之名。請問先生,《老子》升為“經”、有《道德經》之名始于何時?
答:經,是指歷來被尊崇為典范的著作或宗教的典籍。提到經,人們首先會想到儒家的經典,如“五經”、“十三經”等,從前的圖書目錄把它定為儒家專著、經典的特定稱呼。其實,儒家的書原來也不稱經,是在漢代確立獨尊地位后才稱經。我的書也只是一家之言,自然不在“經”之列。東漢班固修《漢書》列《藝文志》,我的書不錄其中,但錄了《老子鄰氏經傳》、《傅氏經說》、《徐氏經說》,或許這是把我的書稱為“經”的開始。鄰氏、傅氏、徐氏可能是漢元帝、漢成帝以前的人。《法苑珠林》卷六八引《吳書》一段話值得注意,其曰:“闞澤對孫權曰:漢景帝以黃子、老子義體尤深,改子為經,始立道學,敕令朝野悉諷誦之。”《吳書》今亡佚,但引用的這段史料說明《老子》一書是在漢景帝時改子為經的。這同漢初文景之世崇尚黃老思想的時代背景和思想氛圍是一致的。后來的道教之徒就以此為根據,稱我的書為“經”了。我的書上篇言“道”,下篇言“德”,《老子》因而變成《道德經》。從此,我的書,我這個人地位就上升了,不勝榮幸之至。
八、上、下兩篇怎么變成了八十一章?
13.問:可能因為這個緣故,您的書就列入經典之列。后來揚雄在《蜀王本紀》中就說:“老子為關尹喜著《道德經》。”邊韶《老子銘》說:“見迫遺言,《道德》之經。”《列仙傳》曰:“老子著書,作《道德經》上下二卷。”葛玄《老子序》曰:“作《道德經》二篇五千文上下經。”按這些漢代的史料,或許可證黃老之學興、《老子》稱《道德經》在西漢時已盛行。
從司馬遷到邊韶所見的《老子》也即后來的《道德經》,都是上下兩篇,直到漢魏晉宋時篇目都應當是如此。今存的老子《道德經》的河上公本、王弼本、傅奕本卻是八十一章,怎么從“上下篇”變成八十一章的呢?
答:我的書原來只有上下篇,不分章。后人在注釋時,為便于行文,自行分段,就把我的上篇分成三十七章,下篇分成四十四章。最早分章的可能就是漢文帝時的道家河上公。他的注本文字簡古,還在每章前加上章名。王弼、傅奕等人承之。八十一章的分法比較流行。但清代的魏源作《老子本義》時,認為有些浮文、贅文為后人所增,因此“著其是,舍其非,原其本,析其歧”,把我的書改訂為六十八章。還有人據《韓非子·解老》篇分為五十五章者。他們加工我的書,要怎么分,怎么注,我也管不上,反正聽任他們擺布。但擺布得有好有壞,水平有高有低。有注得好的,比較合乎我的原意;也有注得未必合乎我原意的,而是借我的名義闡述他們自己意旨的。至于“經”的原文,由于歷代傳抄刻印,有增有減,有奪有衍,也有差異。我的書在兩千多年間,文字越注越多,越印越多,版本也越來越多。
14.問:是的,據朱謙之的《老子校釋》所搜集的版本統計,計有石本(碑文)13種,寫本(唐人寫本與敦煌殘卷等)19種,佚本(輯佚)10種,道藏本41種,刻本16種,其他(群書)4種,合計103種。雖未必比儒家經疏多,可也不算少了。
答:敝人沒有想到在我身后這么許多人注疏我的書,又印了這么多的版本,不勝榮幸之至!
15.問:也可見先生思想之博大精深宏遠、影響之深啊!兩千多年了,一直有人在研究您、領會您的思想的無窮魅力。您思想的生命力始終沒有消退。
答:我當時不過就我所見到的所思考的寫下我的想法,完全是隨想錄式的、札記型的,湊成這五千言。沒想到這五千言傳了兩千幾百年,留下這許多版本。
九、馬王堆漢墓出土《老子》帛書
16.問:這些都是傳本。先生前面曾提到馬王堆漢墓中出土的《老子》帛書,能談談您對帛書《老子》版本的看法嗎?
答:1973年12月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中出土的帛書《老子》有兩種寫本,一種是帶有隸書筆法的小篆,整理者稱之為甲本。一種是用隸書抄寫的,稱之為乙本。甲本因為帛有破損,文字殘缺不少;乙本大體完好,文字殘缺不多,字體也清晰。從甲、乙兩本都不避漢惠帝(劉盈)和漢文帝(劉恒)的諱,和乙本獨避漢高祖劉邦的諱來分析,可以證明:乙本應是劉邦稱帝后、劉盈劉恒稱帝前抄寫的,甲本不避劉邦諱,應是劉邦稱帝前抄寫的。墓主人葬于漢文帝十八年(前162年)。這對確定《老子》甲乙本的年代可以有明確的時間界線。這兩個《老子》古本的發現,對研究我的著作的“準原型”狀況有很大的學術價值。您前面提到《老子》分八十一章的問題,帛書《老子》甲乙本均不分章,可見不分章是《老子》一書的原樣,分章是后人分的。實際上,在注釋《老子》時,如果不受章界的限制,反而能更好地理解和切合我的本意。
17.問:是的,帛書《老子》不分章,說明它原來只是上下篇而不分章。上下篇內在聯系是一致的。把它劃分為八十一章,分割成八十一塊,反而損害了先生思想的完整性。但有一個問題我弄不明白:帛書《老子》甲乙本,都是《德經》在前,《道經》在后,與傳本的《老子》正相反,這是什么原因?
答:《老子》上篇,講“道”的文字多些,因此后人稱做《道經》;下篇,講“德”的文字多些,所以后人稱為《德經》。我講的“道”,按你們今天的哲學概念,多屬宇宙論與本體論范疇;而我講的“德”,多屬人生論與政治論范疇。按邏輯順序,我當然先重視“道”,“德”應當從屬于“道”。所以上篇應該是“道”經,下篇才是“德”經。
但是,從先秦的古籍記載中看,《老子》傳本在戰國期間,可能就已經有兩種本子:一種是《道經》在前、《德經》在后,這應當是道家的傳本。《莊子》論道德,也是把“道”放在第一位,把“德”放在第二位的(例子很多,從略)。另一種是《德經》在前、《道經》在后,這應當是法家的傳本。《韓非子·解老》篇首先講《德經》第一章,而解《道經》第一章的文字,則放在全篇的后部,便是明證。
道、法兩家對我的書各有側重,在文字的排列次序上也有區別。漢初興黃老而實際上是重刑法,采用“刑法之言”而輔以“黃老之術”,政治法律制度取法家,而統治方術取自黃老,這就很自然地采用《韓非子》編的“德”前“道”后的編寫次序了。所以說,帛書《老子》排列《德經》在前、《道經》在后,是漢初統治貴族兼重黃老刑法學說的政治背景下的編寫宗旨的反映。
十、《老子》郭店簡本
18.問:先生,聽說又發現一個比馬王堆帛書本更早的版本,請您介紹介紹。
答:這就是1993年在湖北荊門郭店一號楚墓發現的竹簡《老子》本,墓葬年代約公元前4世紀末,即戰國中期偏晚。傳抄年代應當更早,比馬王堆帛書本早了一百年左右,是迄今所見最古的傳抄本。共有甲、乙、丙三個抄本,為南方傳抄本。從內容看,三本傳抄來源應不同。甲本底本可能早于乙、丙本。乙本、丙本與帛書本及通行本差別極小。三本均為摘抄本,各有不同主題。甲本主要論治國,乙本論修道,丙本論道、修道與治國。郭店本《老子》問世,有力地推翻了《老子》書為秦漢時成書的看法!《老子》郭店簡本是一個重大發現。照片與釋文編為《郭店楚墓竹簡》,1998年由文物出版社出版,郭店《老子》簡本三種全在其中。
19.問:郭店《老子》竹簡的發現,對澄清事實,理解您的思想好處極大。對理解您思想的內在聯系,理解《老子》的成書年代,也有很大好處。在您身后,許多問題被搞混了。考古學的新成就有助于事實的澄清。
答:我管不了身后事,但我感謝考古學家。他們用田野考古、釋文研究以及科學考證,澄清了許多問題。思想家想發現規律和法則,可他們本人的歷史,甚至他們的思想,又免不了被后人隨便擺弄。歷史,時代,名譽權,著作權,我都管不了,沒法和他們打官司。他們可以超越時空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但本人不能超越時代和歷史。就像我吧,最后也只能歸隱、逃遁,走向桃花源。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