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花不常開
- 東莞之殤
- 老馬新說
- 3029字
- 2018-11-07 10:03:24
時間過得飛快,半年后,益生廠的計算機生產控制系統全部安裝到位,進入了最終調試階段。工廠里面,人人摩拳擦掌,期盼著新系統早日上線,益生電子將引來一個高速發展的好時光。
德國西門子公司派出了一支技術小分隊,過來協助益生電子進行設備調試,這次擔任翻譯的又是安娜。香港湯氏科技和省科技廳各派了一名工程師隨隊參與,而益生廠由衛東參加這項工作,老馬則成了這支隊伍的總后勤保障,心甘情愿地為專家們打起了下手。
一開始,衛東主要的工作是調試各種信息采集單元,這些溫度、濕度和壓力傳感器,以及確定位置用的行程開關,和西門子的可編程控制器是一脈相承的,基礎代碼很多是可以共享的。因此,衛東前一段時間在翻譯資料時打下的功底,被充分地發揮出來,活兒干得又快又好,連一向以嚴謹著稱的德國工程師也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在主控程序調試方面,衛東是跟著西門子的電腦專家在邊學邊干。雖然很多德語專業名詞他還不能精確掌握,但在安娜的悉心幫助下,衛東的進步也很快,基本上掌握了整套系統流程的概要,為以后接手系統操作做好了準備。
為期兩個月的調試工作結束了,安娜和衛東也越來越熟悉。安娜在工作之余,也有意無意地往衛東跟前湊,似乎對這個東方小伙子很感興趣。她看到衛東手里經常捧著一本手抄的書在看,就好奇地問:
“棟,你在看的是什么書?怎么是手寫的呢?這個書,在哪里有得賣?”
由于口音問題,她經常把衛東的“東”字重讀為“棟”,衛東有時候會跟她開玩笑說:
“娜娜,我不凍!”
看著安娜美麗的藍眼珠,折射出好奇的目光,衛東跟她解釋說:
“這是一本講中國功夫的書,很好看,我們沒錢買書,就自己用筆抄寫來看。”
“噢、噢!”
聽衛東這么一說,安娜的好奇心更大了。她一邊仔細地翻看著手抄本,一邊指著里面的字跡,說:
“這個不是你寫的吧?你的筆跡,沒有那么苗條!”
“嗯,這是我女朋友抄的。”
“噢、噢!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聽著安娜帶著德國口音的普通話,衛東似乎聽出里面有一些別的含義。但他不以為然,笑著把話題岔開了。
生產控制系統上線那一天,場面非常隆重。省里和市里的領導,以及香港方面的高層悉數到場,現場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還專門請了一支舞獅隊,前來表演祝賀。
隨著現場總指揮一聲令下,馬建國代表益生廠,摁下了計算機系統啟動的紅色按鈕,衛東和西門子的駐廠工程師,隨即也投入了三班倒的系統監測維護工作。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三個月后,被任命為生產控制中心副主任的是一個名叫小梁的年輕人。小梁是生產控制系統上線后,才到益生廠來上班的,據說是剛從英國留學回來的。而馬建國被任命為益生廠的副總工程師,算是提了半級,他還是兼著技術部的經理,名義上也是分管生產控制中心的廠領導。
然而,老馬這段時間卻一直黑著臉,脾氣很大,搞得小王、小張他們一幫小年青,在廠里都躲著他走。
小王偷偷地告訴衛東,為著生產控制中心主管職務一事,馬老板和廠里的中方廠長大吵了一架。老馬堅持推薦衛東出任那個主管崗位,然而,市里領導打了招呼,執意要小梁出任副主任。據說小梁是市里某位副市長的公子,留英回來報效祖國。雖然他學的是化工專業,和計算機沒有一點關系,但在領導眼里,化工才是覆銅板生產的主要專業,用小梁那是名正言順的。
得知真相以后,衛東心里也很是郁悶。他倒不是一定要去爭那個主管崗位,但事實上,生產控制系統的主要維護工作,一直都是衛東在承擔的。要在他頭上,硬安一個年輕仔做領導,衛東也是有點感到不舒服的。
更重要的是,老馬為著自己的事著急上火,和上級領導頂牛,這讓衛東心里很是不安。衛東知道,經過前面那幾件事情,老馬是把自己當半個兒子看待了。老馬越是替自己著想,衛東越是覺得在廠里待不下去了。
終于,兩個月后,衛東向老馬遞交了辭職報告。
衛東說,他也想明白了,他出來打工,是為著掙錢,并不是為了職務什么的,所以主任之類的崗位,對他來說,并不是很重要。這一年來,老馬對他的關心、照顧,他很感激,但是他還是想走了,不想夾在小梁和老馬之間,受那個窩囊氣。
老馬聽完衛東的講述,臉色慘白,半天都沒說一句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問:
“阿東,那你要去哪兒呢?”
“我想到清溪那邊的一家玩具廠去上班,聽說那兒工資比較高,有兩千多元一個月。”
衛東說的清溪,是東莞的一個偏遠鄉鎮,那邊的工廠以玩具業為主。由于比較難招到大學生去那兒工作,所以開出來的工資,相對來說要高一些。
“去了那邊,就做不了技術了吧?”
“嗯,他們那邊招的都是生產主管,不需要技術,更不要用電腦的。”
“那豈不是可惜了……”
老馬望著衛東年輕的臉龐,有點說不下去了。
“沒事的,馬經理!我出來打工,并不一定要做自己專業的事情,能掙到錢就可以了。”
聽到衛東淡淡的語調,老馬心里知道留不住他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
“好吧,我給你簽字。以后有空回莞城來,就來看看大家!”
衛東看似瀟灑地,揮揮手就從益生廠走了。其實,他的內心,正在忍受雙重煎熬。一方面,省城的公子哥對柳泉窮追不舍,讓衛東倍感壓力;另一方面,自己剛剛在益生廠立穩腳跟,看似有一個光明的前途,可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到了清溪,錢是多掙了幾個,可是離開廣州更遠了,相思之苦會更加難以排遣。
衛東是到了清溪那家叫萬利的玩具廠以后,才開始做生產管理員的。所謂生產管理員,就是工頭,手下管著三到四名拉長,而每名拉長,即香港人對班組長的稱呼,下面又有幾十名女工,組成一條條生產線。
那家玩具廠有兩千多名女工,算是規模不小了,但是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生產的是類似芭比娃娃的玩偶類產品。廠里的女工要做的,是把塑膠制成的娃娃身體,和各種布料縫制的服裝、以及各種色彩的纖維頭發,組裝在一起。而工頭們要做的是在車間里巡視,監督工人勞動,甚至是打罵和體罰員工。
面對著一個個稚氣未消的臉龐,衛東做這份工作非常痛苦。他知道,很多年齡偏低的農村女孩子,甚至是拿著別人的身份證,冒名頂替進的廠。很多人,是小學剛畢業,初中都不去上了,從湖南、四川的山溝溝里,不遠千里,就來到了廣東的這個山溝溝里,上起班來。其實,她們都還是應該坐在課桌旁學習,依偎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年齡。
還好,衛東手下配備的幾名拉長都是厲害角色,小小年紀,已經出來打工多年,江湖歷練比衛東還多。而且,她們也都很佩服衛東,也知道衛東對她們好,所以都很自覺地管好手下的女工,不要衛東多操一分心。
相反地,在衛東的熏陶下,拉長們也慢慢地善待手下的女工,用更人性化的方式進行管理,反而取得了更好的效果。香港老板看到衛東管的生產線,產量、質量都很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衛東用自己的方式管理下屬了。
唯一的麻煩就是,拉長們爭相在衛東面前向他靠攏。尤其是當業余時間,衛東利用自己的特長,教小丫頭們跳舞的時候,幾個四川、湖南的漂亮妹子們,恨不得就要打起來了。而且,這個玩具廠有一個不成文的習慣,主管只要看上手下的拉長,是可以要她來自己宿舍陪睡的。衛東堅決不肯做這樣的事情,搞得小丫頭們還很是不高興。
每當衛東獨守空房,望著清溪鄉下的明月,就忍不住思念遠在省城的女友。衛東下來打工已經進入第二個年頭,柳泉也已經是大四的學生,馬上就要畢業了,何去何從,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衛東最近一次回省城去看女友時,柳泉說,父母已經給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畢業以后,到公子哥所在的外貿公司上班,然后盡快結婚生子,要么就是出國留學,繼續深造。總之,柳泉不能再和衛東在一起了,否則父母就以斷絕家庭關系為要脅,讓她自己看著辦。
明月當頭,蛙鳴闡闡,衛東的心頭卻是異常沉重,相思之苦正在煎熬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