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放
- 東莞之殤
- 老馬新說
- 2934字
- 2018-11-19 11:43:06
八月底的東莞,是一年中最為炎熱的時候,為了趕生產進度,林姐終于累倒了。
那一天,衛東正在六車間落實最后一個生產計劃,忽然想起,還有一個數據要和林姐核對一下。他回到生產部辦公室一看,林姐不在那兒,就又下樓來,一個車間、一個車間地去找林姐。
找到四車間的時候,衛東發現前面圍了一大群人,還有人在喊:“躺下!躺下!”、“掐人中!”之類的。他跑過去一看,林姐軟軟地斜躺在車間的地板上,臉色蒼白,后面有一個拉長扶著她。
原來,林姐連續加了幾個夜班,疲勞過度,又有點中暑癥狀,再加上廠里生產狀況不好,她著急上火、積憂成疾了。旁邊一位小姑娘喂林姐喝了一口水,她才慢慢地緩過勁來。周圍是一些管理員和工程師,都是男生,大家一時不知道怎么辦。
林姐看到衛東過來,朝他招了招手,有氣無力地說:
“陪我去醫務室吧。”
林姐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沒想到腿腳發軟,眼冒金星,一下子又坐倒在地。衛東顧不上什么了,他蹲下身體,背起林姐,一路小跑,往醫務室奔去。身上的林姐非常瘦弱,輕飄飄的,好像只有七、八十斤重的樣子。
到了醫務室,駐廠醫生仔細檢查了一下,林姐并沒有什么大病,就是勞累過度,身體脫水,因此必須打點滴注射葡萄糖液。林姐堅持把點滴拿回辦公室打,這樣她好處理一些緊急工作,醫生拿她沒辦法,只好給她扎好針頭,由衛東舉著輸液瓶,一步一步挪回生產部辦公室去了。
在生產部辦公室里,林姐沒有單獨的隔間,只是在角落里占了一個相對比較寬敞的空間。她因為經常加班熬夜,早就準備了一把躺椅,正好用來打點滴。衛東扶著林姐躺下,把葡萄糖液在墻角的掛鉤上掛好,又在柜子里翻出林姐自己的羊毛毯,給她搭在身上。
衛東在辦公室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塊泡咖啡用的方糖。他用這塊方糖沖了一杯糖水,等到放涼之后,端給了林姐。做完這些,衛東又開始忙乎起來,林姐病了,他要做的工作會更多一些。
下午下班的時候,有一個班組臨時決定今晚加班趕進度,因此要領線圈用的漆包線。衛東和那名拉長一起填好領料單之后,本來是要林姐簽字的。但是,這會兒林姐剛剛睡著,衛東不忍心喊醒她,就在簽名欄代簽了自己的名字。這種事情以前衛東也做過,倉庫保管員也認衛東的簽字,只是要林姐事后再補簽一下。
望著那名拉長扭著屁股走遠的身影,衛東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這個小丫頭長得有點妖艷,喜歡濃妝艷抹的,據說和豬頭曾經有過一腿。衛東對這樣的女孩子,從來是敬而遠之的,可今天他感覺這小丫頭好像有點過分熱情了。
晚上八點多鐘的時候,衛東剛剛從總裝車間核實數據回來,就接到了技術部打來的電話。說是質量檢驗組發現那個生產線的漆包線用錯了,發現的時候,那個班組已經完成了兩百多個磁頭線圈。穿過線圈的磁頭,無法返工,就只能報廢了。還好質檢組發現得早,否則損失難以估量。
衛東趕到現場一看,漆包線果然用錯了,應該是13號線,卻用了8號線。這個班組恰好是王金才管的,他在那里暴跳如雷,手下的那名拉長哭哭啼啼,也說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姐聞訊,讓生產部秘書舉著點滴瓶,也趕了過來。這個時候,香港人老朱臉色陰沉地走了過來,手里拿著那張領料單。衛東看了一眼那張單子,心頭不由得大吃一驚。在漆包線規格那一欄里,他明明記得自己手寫的13號,卻不知怎么被涂成了8號,“1”和“3”兩個數字靠得近的話,是很容易被看成“8”的。
林姐也接過那張單子看了一眼,她停頓了一下,拔掉還剩小半瓶的點滴液,冷靜地對老朱說:
“朱經理,是我的責任,我們回辦公室說吧!”
說完這話,林姐帶著衛東走在前面,老朱拖著顫巍巍的肥胖身軀,不無得意地跟在后面。
回到生產部辦公室,林姐沒有說一句責備衛東的話,堅持那是自己的錯誤,沒有審核領料單并在上面簽字確認。但是,老朱還是不依不饒,他蠻橫地認為衛東必須為此負責,不能再做生產計劃這份工作。
看到林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付痛苦的樣子,衛東坦然承認這是自己的問題,與林姐無關。他昂首面對香港人朱光,問他想怎么處置自己。
沒想到,老朱這時候卻假裝做起好人來。他說,本來,這種事情是要開除人的,但他也覺得衛東是個人才,就決定把衛東下放到車間去做管理員。他又討好地對林姐說,他馬上會和香港的人事部門聯系,讓他們另派一個人過來,協助林姐做生產調度工作。
對于這樣的結果,衛東倒覺得沒有什么。本來,他就比較喜歡和人打交道,進新新電子原先也是想當生產管理員的。只是辜負了林姐的一番心血,衛東有點歉意地望著身體虛弱的林姐,不知道說什么才能安慰一下她。
第二天晚上,宏達開發區的丁書記出面,請香港人老朱吃飯。地點選在東莞城里的東麓山莊,其實,東莞地處珠江三角洲平原,域內并無什么高山,所謂山莊,也不過是舊時候有錢人留下來的莊園。可是,這個東麓山莊卻是當時莞城最頂級的五星級酒店,據說吃喝玩樂應有盡有。
丁宏強請客,檔次當然不會低,山珍海味擺了滿滿一桌。陪席的卻只有一人,那是丁書記的親侄兒,現任新新廠的保安隊隊長。隊長本來也姓丁,但是因為喜歡穿一身黃色T恤,又有點兒好色,所以人稱“黃隊長”。
酒過三巡,老朱討好地對丁書記說:
“這一次,我把胡衛東那小子整了一下,削了林潔娥的左臂右膀,也算是對湯鎮港的一個打擊了。”
“嗯,你們湯老板太強勢,很多事情都不聽我的招呼。”
“是啊,他一直都不肯提我做廠里的港方廠長,對林潔娥卻言聽計從,這讓我很不舒服!”
“沒事,老弟,市里的領導是我親戚,我的說話還是管用的。你看,我提拔一個保安隊長,湯老板也要猶豫半天,最后還不是得依我的。來,小丁,你們倆碰一杯,以后在廠子里好好合作!”
“干了,干了!”
豬頭也興奮地喊了起來,一臉兇相的“黃”隊長在旁邊陪笑,顯得有點兒滑稽。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喝完了三瓶XO,丁書記卻一點事兒也沒有,顯然酒量深不可測,豬頭和老黃卻已經在旁邊東倒西歪了。丁書記用紙巾擦擦嘴,跟兩個人說他先走了,然后從隨身的老板包里掏出厚厚一疊百元大鈔,不無鄙夷地說:
“喏,你們兩人今晚就住這里吧,這些錢,夠你們今晚爽的了,餐費已經記我賬上了。”
老黃感恩戴德地接過那沓人民幣,口眼歪斜,和豬頭兩個互相攙扶著,一路噴著酒氣,到前臺開房間去了。
那時候的東莞城,還沒有“性都”一說,但是色情行業卻早已生根發芽。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這個東麓山莊,據說鼎盛時期,酒店里面住著一百多位俄羅斯和烏克蘭的美女,一個電話隨叫隨到。
當然,東麓山莊的房價不菲,八十年代末就要一千多元一晚。豬頭和老黃這兩個醉鬼,為了省錢,居然兩人開了一間房,搞得前臺的服務小姐也是一臉鄙視的神情。
兩個人剛進房間,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電話鈴就響了,里面傳來老毛妹子半咸不淡的中國話。豬頭連價錢都沒問,就讓人家過來了,他是怕自己一會兒醉得睡著了,就啥也干不成了。
結果,房門一打開,居然涌進來四個十七、八歲的金發美女。美女們身材婀娜,容貌靚麗,只是身上一股羊騷味兒不太好聞。那兩位呢,酒喝多了,也顧不上味兒不味兒了,被四個女子一人兩個挾持到床上,折騰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來,除了頭痛欲裂,啥也回憶不起來,只是那一萬多元人民幣已被花得一干二凈。
“豬八戒吃人參果!”
豬頭醉眼朦朧地看著客房里的滿地狼藉,到處都是亂扔的床單、枕頭,以及臟兮兮的紙巾,不知道怎么搞的,腦子里卻蹦出了這么一句話來。他狠狠地踢了黃隊長一腳,把他喊起來,要他送自己回工廠上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