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電子廠已經初步完成了基建工程，用高高的圍墻把面積宏大的廠區圍了起來。在工廠正門口，有一道氣勢恢宏的大門，大門前，還搭起了充氣的彩虹門，以及剪彩用的貴賓臺。清一色穿著靚麗旗袍的十幾個模特兒，正在那里迎候嘉賓。

湯鎮港下車的時候，已經滿頭大汗的生產部朱經理趕緊上來拉開了車門，恭迎老板下車。廠子里沒有港方廠長，朱光算是最高階層的香港人了。朱光一臉諂媚，笑容可掬，點頭哈腰的，和他在內地工人面前，完全是兩副嘴臉。

湯老板沒怎么理睬他，反而舉目遠望，看到林潔娥遠遠地站在管理人員的人群中。林姐今天薄施粉黛，顯得光彩照人，連衛東也驚詫于她的清麗容貌。看來，平時不化妝的女人，真打扮起來，還是蠻好看的。

湯鎮港和林潔娥遠遠地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畢竟，在大眾廣庭之下，廠里的香港人也幾乎都知道他和林姐的關系，所以也不好特別表示什么。但是，目光中流露出來的柔情，還是很難掩蓋得住的，細心的衛東也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

湯鎮港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八點零三分，離既定的開業典禮開始，還有五分鐘時間。這次開業，讓湯老板心里不太痛快的是，省里只派來了一位外經貿部門的處長，顯然級別比較低。省里的處長已經到了，走過來和湯鎮港打招呼，兩人客氣地握了握手。

這個時候，一個由幾輛奧迪車組成的車隊疾馳而來，在廠子門前的空地上停了下來。朱光和廠里的保安隊長又是一路小跑，迎了上去，香港人老朱因為身體肥胖，明顯地落在了后頭，氣喘噓噓的。

從第一輛奧迪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精瘦的老頭兒，他目光如炬，昂首闊步。老漢快跑幾步，搶在眾人前面，拉開了第二輛奧迪的車門，把手掌遮擋在車頂邊緣，畢恭畢敬地從車上迎下來一位面相斯文的中年男子。

湯鎮港知道，這個精悍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宏達開發區一把手丁宏強，而他迎下來的那位，是市里手握實權的常務副市長，據說按族譜算，梁副市長還得喊丁宏強一聲姑父。湯老板整理了一下已經被汗水微微浸濕的襯衣和領帶，緩步走上前去。

梁市長淡淡一笑，和湯老板輕輕握了一下手，面上露出儒雅的笑容。

“湯董事長，恭喜、恭喜啊！”

“同喜、同喜！以后還要仰仗父母官多多關照啊！”

湯鎮港已經久歷江湖，對大陸官場人士也頗為了解，所以，必要的巴結還是要有的，畢竟，你是在人家地頭上嘛。

禮儀小姐們準備了五把剪彩用的鍍金剪刀，梁副市長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正中央的位置上，丁書記卻大喇喇地占據了市長右側的剪彩位。按照中國人右尊左卑的傳統，貌似湯鎮港應該站在那里，他微微皺了一下眉，看到身旁省里來的那位處長，就謙虛地讓處長同志站到了市長左側的位子上。而由于省里派的中方廠長還沒到任，剩下一個剪彩位，香港人朱光也要上來湊個數。這一下子，大伙兒都有些尷尬，梁副市長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朱光更是頭冒虛汗，不知道往哪兒站好了。

丁書記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但是很快恢復了平靜。他笑呵呵地把湯鎮港拉到了自己這一邊，又客氣地站到了外側的位子上。最后，五個人的站位很是奇特，幾乎是那四個人站成一組，而朱光隔著兩三個人的距離，站在一邊，以至于要彎過身體才夠得著剪彩的部位。

看到這個情景，衛東和陳江會心地相視一笑。一轉頭，發現林姐也望著自己這邊，幾乎是瞪了自己一眼。衛東趕忙收起笑容，跟著大家鼓起掌來。這時候，掛在工廠大門兩側的兩串長長的鞭炮同時被點燃，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徹天空。

開業儀式結束后，林潔娥拿了兩份個人簡歷給湯鎮港，分別是生產部的胡衛東，和工程部的陳江。湯老板翻看著兩人的材料，覺得胡衛東這個名字很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陳江的情況，湯老板事先已經聽工程部經理說起過，他提出的顯微鏡夾具設計最終被廠方采納，在實際應用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關于林潔娥手下的那個內地小伙子，湯老板也聽到過一些議論，似乎和朱光有點沖突。由于暫時還沒想好怎么處置朱光，湯鎮港決定這一次先見見陳江。

和陳江談下來，湯老板覺得并沒有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陳江很聰明，但似乎興趣點并不在工廠打工這個方面，他更喜歡談論一些國家大事，這讓湯鎮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關于那項技術建議，陳江坦言是受了衛東的啟發，湯老板聽了默默無語。

開業典禮后，新新電子的生產壓力越來越大。那天是星期一，工廠正在召開每周工作例會，由各個部門的正副經理參加。省里派來的中方廠長剛剛到位，趙廠長由于不熟悉情況，主要是聽香港人討論問題。

林姐和往常一樣，帶著衛東一起參加例會。在會上，朱光把幾個車間主任通通罵了一頓，由于生產進度滯后，他自己也剛剛被香港方面訓斥，就把火氣轉嫁給手下的車間主任。那幾個車間主任雖然也是香港人，但是地位不如朱光，估計聽完老朱罵之后，也只好回去再罵車間里的內地大學生了。

林姐輕輕咳嗽了一下，卻提出了不同意見。她說，生產進度之所以落后，是因為生產部下達的生產指令和人員安排不匹配，以至于出現有的生產線忙不過來，有的生產線卻在等前道工序的半成品。

老朱聽林姐這么說，一張臉微微脹成了豬肝色，他打斷了林姐的話，說：

“那這個問題，不是出在生產計劃上嗎？”

本來，幾個香港來的車間主任聽到林姐為自己開脫，都暗暗覺得欣慰。可一聽老朱反咬一口，想把責任推給林姐，幾個人又有點惶恐起來。但是攝于老朱的淫威，那幾位也不敢說什么。

林姐卻似乎早已料到老朱會這么說，她接口說：

“我們的生產計劃是環環相扣，沒有問題的，小胡，你把具體的數據分析和大家講一下。”

衛東馬上拿出準備好的生產數據，做了一個詳細說明，從最終客戶的訂貨計劃，到各種生產物料的調配，以及各車間的前后生產進度銜接，計劃是完全合理的。然后，衛東又用詳實的數據，說明了朱光在生產計劃下達和工人配備方面的缺陷，同樣表述得條理清晰，無可辯駁。

最后，林姐說：

“生產計劃是我做的，我和小胡經過反復測算，已經拿出了一個最優方案。但是，生產實際指揮不是我負責的，人員的配備和調動更不是我能決定的。”

這幾句話，說得老朱臉上掛不住了，他呼呼喘著粗氣，一對小眼珠盯著衛東，射出惡毒的目光。他氣憤地說：

“有沒有搞錯，大陸仔做出來的數據，也是可信的？我看里面有很大水分！”

一時間，會議室里無人說話，工程部的香港經理拿過衛東整理出來的生產數據看了一下，微微點了一下頭，卻也不好說什么。看看氣氛不對，省里來的趙廠長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笑笑說：

“我看這樣吧，會后我讓人事部的人再配合朱經理研究一下，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是人手不足，還是培訓跟不上，找出問題來就好對癥下藥了。你們看，這樣好不好？”

老朱和林姐各自哼了一聲，沒有再搭話。衛東知道，趙廠長是在和稀泥，雖然他在心底里不太贊同這種做法，但他也知道，趙廠長是為了他好。朱光知道林姐的背景，不敢把她怎么樣，卻很有可能對衛東懷恨在心，給他小鞋穿。

果然，散會的時候，老朱走過衛東身邊，還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衛東卻不怕他，當作沒看見，管自己收拾桌面上的數據報表。衛東收好材料，又跟著林姐下車間去了。這段時間以來，在林姐的影響下，衛東發現自己的步速都加快了很多，走路幾乎都是一路小跑的節奏了。

晚上，王金才悄悄地來到衛東他們宿舍，告訴衛東，老朱后來在車間里大發雷霆，罵完了內地的生產主管，把衛東也罵得無一是處，說是要找機會整他。王金才雖然是緊跟朱光的人，但對衛東還是很敬佩的，所以偷偷地來給他報信兒。衛東聽了卻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我打心眼里看不起老朱，他除了一張香港身份證，還有什么優勢？”

衛東微笑著說，拍拍王金才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