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沉桑發(fā)絲凌亂，眼眶泛紅，眸中與其說是怒，倒不如說是莫大的悲哀。這般瘋狂失態(tài)的模樣，原來那鎮(zhèn)定從容的蕭沉桑不會如此，生性清冷寡淡的華容山君更不會如此。

惜竹望著蕭沉桑，這個樣子，她還真是見所未見，不由在心里暗嘆：人間之事，果真復(fù)雜。

此般瘋狂，蕭落亦一時呆滯住，只見她睜著一雙灰色的眼眸，輕輕搖著頭，淚水嘩然無聲而下，一滴一滴打在她血紅的嫁衣上。

“阿父！您是說……您愛落兒？”蕭落面頰微微泛著紅，顫抖著唇瓣，嘴角勾出一抹凄涼的笑意，笑意越來越來肆意，末了低頭輕聲喃喃：“到底是哪一種愛呢……”

如此真實的一幕，惜竹只覺得這兩人莫約是瘋了。

蕭沉桑彼時離開了骨傘，膚色又漸漸開始變灰，他怔仲良久，輕輕一笑，有些自嘲，唇中有鮮血自唇角溢出，抬指便要繞開蕭落額前的發(fā)，卻被蕭落一手擋開。

只見她低著眸子，睫毛顫顫：“可落兒只希望，只是希望您能夠奪得權(quán)勢，娶到您真正愛著的姑娘啊……”

說著她又是笑了，笑意如癡如醉：“不……阿父定是說笑了，阿父是王上封的侯爺，落兒是郡主，我們是父女。”

“方才你生氣，定是因為，因為落兒未婚先孕，丟了侯爺府的臉對不對？”

蕭沉桑指尖撫上額頭，擰眉閉上了眼睛，本是輕咳了幾聲，而后竟然大口大口地嘔出鮮血來，黑紅的血染在白色的狐裘上，觸目驚心。

事到如今，惜竹倒是寧愿蕭沉桑就這樣死去，早早入土為安的好，這樣的話那個云淡風(fēng)輕的華容山君便能回來了，生活在臾山上清心寡欲，悠然自在。

蕭沉桑緩緩睜開眼睛，俊逸的面容上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灰黑色的斑斑點點，一雙原本白皙的手已經(jīng)被腐蝕得不成模樣，卻沒有去撿回骨傘，大抵是肉體腐爛的疼痛能將心中的疼痛相抵分毫吧。

他扯唇無力一笑：“我生氣是因為你自毀了你的幸福……”

“你本可以平安喜樂一生，你本可以的……”蕭沉桑那張近乎腐爛的面容上，有兩行清淚滾滾而落，他的手緩緩抬起，一點點劃過蕭落的眉梢。

“蕭珩，他只是垂涎你的美色，他王宮里的女人那樣多，你若是去了縉王宮，你眼睛看不見，又要如何爭得過她們，如何生存，又如何能夠快樂呢？”

蕭落愕然，他竟是猜到了。

惜竹也是驚，偷窺了這么久，終于聽到了重點了，那么這孩子是蕭珩的，縉國的君王蕭沉桑的侄子蕭珩？

“今日之事，想必也是蕭珩的算計，是我疏忽了……”蕭沉桑沉默良久，撫著蕭落的頭發(fā)，輕聲喚著：“落兒，你要我怎么辦才好？”

“這三年，我垂死掙扎地活著，滿縉國為你尋覓良人，我要尋覓一位既不會嫌棄你的眼睛的，品性忠良又為人正直的，這樣他不會才不會負(fù)你……”

蕭落于慌亂中伸手，摸到了蕭沉桑衣襟上的血跡，那溫溫黏黏的觸感讓她慌了神：“沉桑……這是血？！”

像是會悟到了什么，蕭落仰著臉問：“你是因為這個……就是因為你的病，你才將落兒推開？”

蕭沉桑只是垂著眼簾，神色一派死寂。

蕭落問著問著竟然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我以為我答應(yīng)他……我以為這樣可以換得你的榮譽換你地位，那樣你就不是無權(quán)無勢，那樣你就可以娶到你真正喜歡的姑娘……”

“不要再說了。”蕭沉桑望著自己的手，手上一層層灰皮剝落，不稍片刻便能見那森森白骨，他輕輕笑著，嘲諷至極：“我這一生，呵……”

……

清冷的雨，嘀嗒在寒涼的院落，惜竹望著那一室的凄涼有點兒無奈，不過既然是華容渡劫，她也不好干涉什么。

看蕭沉桑這樣子，命數(shù)已盡，便是骨傘也維持維持不了幾個時辰，惜竹轉(zhuǎn)了身，就讓他們單獨在這里度過塵世里的最后一段時光吧，她過會兒再來取傘。

惜竹正在院中閑逛，見涼亭中有一抹白色身影，走近一看，只見白硯之正立于石桌前，挽著袖子，握著一只毛筆，在草紙上揮筆畫著什么。

聽見了惜竹的腳步聲也沒有抬頭：“傘可拿到了？”

“我待會再過去取吧。”惜竹輕嘆了口氣。

白硯之抬眸看了眼惜竹，見她眉間憂愁，開口道：“神仙不涉凡塵事，等你拿回了傘我們就走吧。”

惜竹撫著裙裳坐在了石凳上，手撐著下巴，望著這滿桌的紙符文發(fā)呆。

“你怎么了？”白硯之偏頭望向惜竹。

“方才那一幕，他們的情緒，我都能感受得到，我從未見過那樣的華容……”

白硯之握著筆的手頓住，忽然展眉一笑：“五蘊之內(nèi)，愛恨嗔癡，一切欲念皆為求不得。人生何求？為茫茫然，五感俱內(nèi)，不知何求，不為何求。”

“你在念叨些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把師父教我背的書再背一遍，溫故而知新。”說著，又繼續(xù)低頭畫符文。

“……”

“人吶，就是欲念太重，看淡就好。”白硯之嘖嘖又嘆了幾聲：“像貧道這樣……”

“你貪財好色，還偷雞摸狗你好意思說！？”惜竹乜斜他一眼。

白硯之又是低眉一笑，晃了晃筆桿：“非也非也，是你不懂人生。”

“我呸，我一神仙要懂什么人生。”

惜竹目光一掃，見石桌中央擺著那張黑紙白字的“借命”符，而白硯之所畫的符文皆是模仿著那“借命”符，畫了滿滿一桌，似在研究什么。

這符文畫得筆走龍蛇，模樣怪異，惜竹好奇，剛要伸手去拿，卻被白硯之一手打開：“別亂碰。”

見白硯之眉頭擰得深，惜竹收回手問道：“你在干什么？”

“研究畫符人的筆法……”望著這密密麻麻的符文，白硯之只覺得這筆法好生熟悉。

“這符說通俗點是叫借命符，實際上這是噬魂印，掌中印有此印的人可不斷索取他人的壽命，初練之時會感受到魂魄剝離肉身之痛，常人沒點意志力的修煉不了，但是進階之后，非但吸取他人壽命易如反掌，甚至可以吞噬他人魂魄……”

“看來這魔靈降世之后，這人間是越來越亂了呀……”白硯之拿筆畫著圈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