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上將軍府，陰暗的房間里，充滿著難聞的氣味。

幾縷光芒從窗戶的縫隙中透入，角落里酒壇滾了出來，發出哐當的聲音。

披頭散發的人影下巴上長滿了胡茬，嘴角有酒液滑下，整個人癱在地上，晃了晃手里空了的酒壇，一滴都沒有了，他又在周遭的地上開始尋找，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一個有酒的壇子。

“拿酒……咳咳…咳…”

衣領被人抓起，那人露出了消瘦的臉，劇烈的咳嗽起來。若是夏子欺在此，一定會認出這個滿身頹廢和絕望的人，正是那個在邊關戰場上瀟灑不羈，大放厥詞的人。

韓烈變了很多，滿是光亮的眼睛如今布滿了陰霾，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布滿胡茬，黝黑的皮膚因為長時間的不曬太陽，已經有些蒼白，提著長槍的手此時拿著酒壇，充滿活力的身體此時軟趴趴的被人提在手上，沒有一絲反抗，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支柱。

“韓烈，你還想這樣到什么時候！”韓奕將手中的的人扔到地上，語氣中是滿滿的恨鐵不成鋼，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他弟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韓烈被砸的有些懵，抬起頭，眼睛里霧蒙蒙的，有些迷惘，看著站在陽光里的人，突然開口。

“殿下。你來啦。韓烈對不起你。韓烈，對不起你。”說著說著，一個大男人竟然哭了起來。

韓奕氣急，讓人直接拿涼水潑到了人的身上。

韓烈一被潑醒，看到眼前站著的人，眼神瞬間變冷，換了個姿勢，直接癱在地上。

韓奕重新抓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韓烈，你到底想怎么樣！”

“是你們想怎么樣！”韓烈甩開他，“我已經照你們所想的做了，你們還想怎么樣！韓家二少，本來也就是個紈绔公子，就該像現在這樣。”

韓奕揮揮手讓一旁的人下去：“那個不知道真假的公主，對你就那么重要！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韓烈突然開始笑了，哈哈大笑，最后掙扎著站起來，他們還是不懂。殿下在城樓上的話，沒想到是這個意思。

“她就是真的公主！楚國明輝公主，成！墨！舞！我見過她！我確定！”韓烈喊出這句話，絲毫不怕被人聽見。韓奕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楚國戰敗，所以要她去和親。她去了。護衛保護不利，救援不至，所以被刺殺，九死一生，她忍了。救了十萬大軍，繼續去和親，她做了。她哪里做的不對，你們這么想讓她去死。”韓烈的眼睛已經通紅，“是你們告訴我的，是你們教我的，是你們從小教我，要立身持正，要無愧于心，要對得起天，要對得起地，不為權勢折腰，是你們告訴我的！可是為什么，為什么……”

他回來時，王上嘉獎，說他計策極妙，可那明明是殿下的功勞，跟他關系不大。可他聽到了什么？公主遇刺身亡擇日下葬。

他想去說出真相，為什么把他關起來！

原來，他的哥哥說一切都是他的計策。

那女子是他找人假冒的。

少年英才的名頭落在他身上。

真是可笑的名頭。

秦國太子少年成名豈是那么好騙！

又有誰人，能冒充的了那樣的女子。

什么叫為了韓氏一門考慮，什么叫不要過多牽涉！

他們知不知道，這樣，那個救了十萬將士，說舍不得他們死的人，會死的！

因為他們的不作為，因為他們的冷眼，因為他們的茍且偷生。

是自己的家族，是自己的哥哥，親手，把她推上了絕路。

為了名。為了利。為了活。

韓奕躲開那雙譴責的眼睛：“我們，也是逼不得已。”

“原來，逼不得已，就什么都可以做，逼不得已，就可以違背自己的原則，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殿下不肯跟我回楚國，怪不得，她說我不懂人心。”韓烈慘然后退，“韓烈受教了。”

韓奕：“你也知道救援不至，還不明白么！王上不想她活著！韓家不能反對王上，否則，就是滅亡。若你說出了實情，你也是死路一條。”

“我寧愿去死。”

韓奕看著韓烈的眼睛，里面從小到大對他的崇敬此時變為了失望，突然有些心慌。他真的錯了么？保全韓家，他錯了么？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她沒死。”韓奕無力。

韓烈沖過來，抓住他的衣領：“你說什么？”

“她沒死。”

韓烈劇烈的喘著氣，那雙眼睛又有了一絲光亮：“你說真的？殿下怎么樣了？現在在哪？”

看著韓烈雙眼里的亮光，韓奕突然不敢說出這是他瞎扯的話：“她若真如你說的那么厲害，就絕不會死。”

“對，不會死，不會死。”她運籌帷幄，料事如神，一定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韓烈心中涌起了一絲希望，踉踉蹌蹌的向門外走去。

她說的對，心如磐石，無堅不摧。

事情還沒有確定，消息還沒有傳過來。

他不能這樣下去。

他要振作起來。

她活著，他就去護著她。

她死了，韓烈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他便讓帶她的尸骨回故土。

韓奕：“你去哪。”

韓烈：“去找她。”

“去秦國找她？就你現在的樣子，你幫得了她么。”

“那我該怎么辦。”韓烈看向韓奕，詢問道。

“權勢。”

“知道了。明天我回軍營。從小兵做起。”

韓烈說完就向門口走去，一月來，第一次站在陽光里。“你們會后悔的。若是有一天，你們后悔了，千萬不要去對著她搖尾乞憐。因為，是你們，親手把她推出了楚國。”

看著站在陽光里的韓烈，韓奕松了一口氣，只要他振作起來就行。至于他說的那些話，韓奕并不在意。不是看不起女子，而是韓烈嘴里的那些事，男子都少有的能做到的。

讓他相信一個女子扭轉了戰局，他寧愿相信，草原王庭又去進攻秦國了，又或者咸陽宮出了什么事情，他們沒有調查出來。

至于，那個女子，被安上冒充公主罪名，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了吧。

但是，與他何干。

這個亂世，人命本就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