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這樣的我，更不受奶奶待見了。

“來我家吧，跟我孖鋪。”桃子說。

“你家能管我飯嗎？再說，你媽情況越來越壞了。”我不愿意。

其實，奶奶的柴房條件也不差，一間連著廚房的小瓦房。只是，爺爺當初就在這房間正中停尸，裝殮，蓋棺……奔喪時的那一幕幕，歷歷在目。

我還得寄居在奶奶這里，雖然日子不太好過。

本以為，這次慘重的教訓，足可以讓哥哥徹底戒賭了。

可沒想到，沒過幾天，又見他參與在賭博堆里。高高舉起他那包扎著的手指頭，嘴里還喊著：“喂！喂！小心點，別碰到了哈！還疼著呢！”

我問他：“家都散了，一無所有了，還要賭嗎？”

他說：“就是因為一無所有了，才要賭一把，說不定家就回來了呢。現在，想要活著，就要靠自己！你也好自為之吧！”

這天早上，奶奶家煲了番薯，一看就甜到嗓子眼的那種，軟糯糯、還滴著糖汁……剛出鍋，黃壯就過來搶著吃。

哥哥嗤笑道：“哎喲，被贖回來了？我都喊了‘來抓賭博啦’，別人都跑了，就你不跑，蠢貨！”

“你別大聲嚷嚷！我當時沒賭，就是在旁邊看看，以為沒事……誰知道他們就抓我了！”黃壯漲紅了臉，他可是當老大的人，幾個馬仔正在旁邊呢。

“哈哈哈……花了多少錢贖回來的蠢貨？250？”哥哥提高了聲音。

“都叫你不要說了！”黃壯惱羞成怒，剛從鍋底拿到手的番薯，就向哥哥扔過來，哥哥一閃，就正中我的臉。

“啊……”那是滾燙燙、黏糊糊的番薯！我痛得一抓，劃過五條深痕，刮下的番薯肉連著皮肉，都粘到了五指上，燙得我五指又一甩……臉上刮到的部位，還黏著稀巴爛的番薯肉。

我一邊嚎嚎大哭著，一邊跑去找水洗臉。

臉上依舊是火辣辣的痛，好像被燙熟了。五條抓痕，其中有兩條落在鼻梁上，本來就扁平的鼻子，更塌了；指甲縫里，還夾著摳下來的皮肉，怎么都甩不掉……

結果，姐姐給我的錢，就買了藥水和藥粉。紅色的粉泥涂在鼻子周圍一片，就像粵劇里那個‘白鼻哥’丑角，只不過我這是‘紅鼻哥’罷了。

開學第一天，我就是頂著這么一張臉去學校的。

誰見了都笑：“哈哈，快看！快看！有人畫著臉，喝戲呢！”

只是，為什么不見楊小夏？郭家興呢？

反而，出現幾個生面孔，都差不多跟我姐姐一般大。

聽說是新來的，從好遠的山里出來，學校還專門安排住宿。

其實，我們這里的孩子，大多數都很遲才上學。在家里多待些時間，可以多個勞力，重點是節省學費。家長只想孩子讀上幾年，只求不睜眼瞎：會寫自己的名字，出門認得回家的路，買賣時數得清1234，就行了。

像我這樣的算是特例，我是因為會“克人”，才被“早早”送來學校的。

楊小夏比我大兩歲，像她這樣10歲開始上學，才算正常。

當然，像這幾位新來的這般大，也是極少見。

有人悄悄地議論：“都可以嫁人了，才來讀一年級……”

林老師說：“為什么要讀書呢？我給大家舉個例子，我們班有兩位同學的爸爸都當過兵。溫德輝的爸爸讀得書多，離開部隊后就當了官，而黃哈妹的爸爸，因為小時侯沒錢讀書，只能被分配到農場，后來又自己跑回來種田了……”

我就一直在想，這么一個爸爸，因為小時侯沒錢讀書，多報了兩歲當了兵，卻因為想多生兒子而離開農場。

他一直以來都辛辛苦苦地為了這個家，卻因為脾氣暴躁，嗜酒如命，造就了今日支離破碎的局面。

也不知，爸媽帶著弟弟，他們現在的情況怎么樣了？

在經過三合村口的老相思樹時，我是低著頭想要快速穿過的。我知道，我們家正是人們熱衷談論的話題，連奶奶都不出門了。

然而，今天卻傳來不一樣的調調。

“喂，聽說你們合田村的那個包工頭阿德，他老婆昨天夜里上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英姨上吊？楊小夏沒媽媽了？

“是呢，幸好她小叔經過，看到了才救下來，醫院里躺著呢。”

救下來了！我呼了一口氣。

“那阿德還要離婚么?”

“誰知道呢，被二奶迷得暈頭轉向的，他老婆上去鬧了好幾天了，肯定是沒希望了才上吊的。”

“嘖嘖，你們男人哪……從發達到現在，也才半年時間吧？”

“是呢，當初還到處宣楊好名聲。”

“還在曬谷場曬恩愛……”

我這才想起，好像很久沒見過楊小夏了。怪不得我家出了這么大的事，卻沒見她來找過我，原來是她家也出事了。

我匆匆就往她家趕去，家里沒人，只有一棟快要建好的空房子。天快黑了，連工人都沒有一個。

這幾天，每次經過三合村口的老相思樹時，我都要去跟進一下楊小夏家的消息。

第一天：

“阿德他爸也上去了，放出話來說，如果阿德離婚，就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老頭子這樣做就對了！”

“這傷風敗俗的東西，就不應該讓他回來，敗壞咱們鄉的名聲。”

“不回來也瞞不住，這四面八村，那么多人在他的工地打樁呢。”

第二天：

“阿德離婚了沒？”

“還沒談好，一家子一直在開家庭會議呢。”

“真是家門不幸啊，原以為光宗耀祖，卻是家門敗類。”

“那個阿英也是無福無分……”

第三天：

“婚沒離成？”

“他老婆咬定不肯離，一串兒女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他老婆上吊是假的吧？哪有那么巧，偏偏趕在小叔經過門口時，就吊上了呢？”

第四天：

“這下阿德可老實了。”

“怎啦？”

“那個女人卷了一百多萬，跑了。”

“真是活該！”

“人家可是阿德的秘書呢！”

“原來是秘書呀，怪不得，有樣貌有本事。”

這下，楊小夏應該就回來了吧，我想著。

周末，我就又到楊小夏家去。沒見到楊小夏，卻看到了郭家興。

他正在當泥水小工，穿著破舊衣服，沾滿了水泥灰。被我看到他的狼狽，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馬上他就說：“你來找小夏的吧？剛剛才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楊小夏他們在回來的路上，撞死了惡狗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