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轎緩緩停住時，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李霽撩開轎簾的一瞬間被陽光刺的有些睜不開眼睛，他不喜歡別人服侍——盡管這是他自出生后就早該習慣的事情，所以他下轎沒有人攙扶，沒有人為他打傘遮擋陽光，更沒有人趴在地上供他踩踏。

他喜歡親力親為，盡管如此難免會產生一些讓人心情不那么愉悅的后果。比如——眼中的光斑散去的瞬間，映入眼簾的竟是孫銘舉那張令人厭煩的臉。

“四皇子殿下，有失遠迎。”說著，孫銘舉笑盈盈的一躬到底，迎賓這種看似低下的工作，他竟然做的樂此不疲，沒人知道那雙瞇成一條縫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睜著。

李霽雖然心中不快，但還是罕見的沒有表現出來，甚至還回了一禮，回身從禮錯手中接過一只小小的盒子，遞給了他。

孫銘舉躬身雙手捧過那只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盒子，眉毛高高的挑了起來，眼睛中閃耀出一絲興奮的光芒，又畢恭畢敬施了一禮。

李霽調笑問道：“你不用登記一下什么是什么東西嗎？”

孫銘舉還是一臉堆笑：“不必了，如此貴重的禮物，天下間沒有第二個人能出手。”

李霽臉色突然一沉：“你知道這里面是什么？”孫銘舉有無數的觸角探知著大順朝的每一個角落早已不是什么新聞，可李霽還是沒想到面前這個人居然有膽量窺探一位皇子。

孫銘舉嘿嘿一笑，“里面具體是何物，下官并不知道，只是弟弟送給哥哥的禮物，本身就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世間最為彌足珍貴的，便是兄弟之情，長幼之序。”

李霽哼了一聲，剛想出言嘲諷，突然感覺周圍的氣氛安靜了許多，他順著眾人目光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一直跟在大轎后面的小轎中走出一位明艷照人的少女，她自從近乎笨拙的邁出轎子，就像一塊磁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連一向眼高于頂的孫銘舉也收起了那副令人生厭的笑容，睜大了小眼睛一動不動的緊盯著她。

烏蓮娜走到孫銘舉面前，回頭看了看禮錯，后者沖她點了點頭，她方才生澀的施了一個超越規格的禮，說：“雯公主不能親至，十分抱歉，小小賀禮不成敬意，萬望太子殿下海涵。”

沒有哄堂大笑，每個人臉上都浮上一抹微笑，似乎覺得這樣美麗的人這樣動聽的聲音即便是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也是可以原諒的，更何況區區認錯了人這種小事。

孫銘舉慌忙還禮，接過她手捧著的華麗精致盒子，“姑娘認錯了人，在下萬不敢當，不過雯公主的盛意在下一定代為轉達。現在請姑娘進里面落座吧。”

烏蓮娜知道自己犯了錯，登時臉頰緋紅，不知所措的望著禮錯，禮錯也怔在原地，不知道此時應該鼓勵她進去好，還是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管不顧的離開。

烏蓮娜的手終究還是被拉住了，可拉她的人竟然是李霽！

“禮物已經送到，我們可以走了。”說罷，本應親口道賀的賓客，就這么瀟灑的揚長而去，扔下身后一眾錯愕驚異甚至有些艷羨的目光。

孫銘舉不在其列，只是饒有興致的把玩著手里那只小小的，其貌不揚的盒子，眼睛再次瞇成了一道細縫，輕聲自言自語，“江山美人，美人江山，古今以來，呵呵，能被這種選擇困擾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啊。”

……

……

皎潔的月光撒在一處庭院中，不大的院落整潔有序，卻雜草叢生，一副許久沒人居住過的樣子，房屋看起來有星星點點的斑駁，是因為昨日才剛剛修葺完畢，還沒來得及粉刷。

屋子里生著暖爐，墻上燃著燈瓶，燈瓶里的液體經過特殊的加工，散射著柔和的橘黃色，更適合在夜間的家中使用。

“這所宅院原來是舍弟所居，事情了結之前烏姑娘暫且住下。”李霽簡單為烏蓮娜介紹著住所，拍了拍身旁禮錯的肩膀，“安全的事姑娘不必掛心，小錯會安排好，況且這里本身就很特殊，除了父皇旨意，京城中誰也不能闖進來。”而即使真的有人向皇帝討這道旨，李霽也會是最早知道的人，他有自信，沒人能從他的回護下將這個女孩搶走。

烏蓮娜笨拙的行了一禮表示感謝，李霽微笑著擺擺手，又突然想起什么，明知道失禮，卻還是硬著頭皮補充道：“舍弟一向干凈有序，請姑娘盡量不要打亂這里的陳設布局。”

烏蓮娜點點頭，李霽尷尬一笑，問道：“白天的時候是我冒昧了，不知道是不是打亂了姑娘和我妹妹的計劃？”

烏蓮娜輕輕搖搖頭，“雯姐姐囑咐過我，太子殿下……行事十分荒唐，如果沒有四皇子殿下和禮錯哥哥陪同，絕不要獨自見他。”

聽完這話，兩個男人同時松了一口氣，禮錯暗罵自己白癡，怎么會聽信了殷天正的屁話，以為烏蓮娜會是什么“禮物”。

“那這樣，我們就不打擾了，有事姑娘就把那盞燈籠懸在屋檐下，很快小錯就會來找你。”李霽說著站起來，就要拉禮錯離開，卻突然被烏蓮娜怯生生的叫住了。

“我們今天，算是成功了嗎？”

李霽先是一怔，又看看禮錯，禮錯的目光中有一些惋惜，李霽自嘲的一笑，“姑娘放心，那個人看在那顆珠子的份上，不會袖手不管的。”說罷，做了個告辭的手勢，大步走了房門。

看著怔怔發愣的烏蓮娜，禮錯想說什么，可滿腹心事涌到嘴邊，只說了句，“姑娘早些休息。”然后俊俏的臉一紅，急匆匆追了出去。

烏蓮娜望著兩個男人的背影，想到又剩下自己一個人，心中充滿了不安與神傷，從那個晚上開始，那個她不得不獨自面對世界陰暗一面的晚上，她就開始對一個人獨處感到莫名的恐懼。她渴望有人保護她，有人與她一起承擔責任，有人告訴她，你還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就好。但這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把頭埋在臂彎之間，用之前李雯的話勸慰自己。

“一定有人一樣在外面拼命，所以，你也要加把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