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新衣服是窮人家孩子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如果某個年景還不錯，過年時家中還有余糧，孩子就有可能會得到一件新衣。

而自己可不同了，上次穿新衣并不久遠，是那個賭鬼爹把自己輸了的那個晚上，母親邊低聲哭泣邊扯出布給自己趕制衣服。

上次穿著新衣的回憶實在稱不上美好，所以即使此刻劉翠翠身上套著新買的棉襖，依然滿臉警惕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林下被這樣的目光盯得難受，開口說道：“這條上山的路真的沒別人知道？”

這座山名叫不歸山，不算高，卻陡峻得很，本來山路就很難行，眼前這大爺還非要走一條別人不走的路，繞了大遠不說，行路也是步履維艱，此時兩人正躲在一處避風(fēng)的石縫中啃著干餅，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劉翠翠看了看已經(jīng)過午的日頭，沒好氣的說：“有誰會放著好路不走，偏挑這石砬子上？”

林下抱歉的笑笑，陳夙昌的信上寫“山林路險”再加上昨晚見到的老金一行人，他實在是不敢走大路。“這山為什么叫不歸山？”

“你沒看這山如此險嗎？下山比上山還要兇險十倍，所以叫不歸山。”看林下毫無反應(yīng)，劉翠翠也放棄了嚇唬他，接著說“翻過這座山就是一片萬年古林，穿過去是一條大河，說是大河卻不很寬，但水流很急，石頭扔進去都會卷走，叫不歸河。”

“然后呢？”林下好奇的追問。

“沒有然后了。”劉翠翠攤手說道，“河對岸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巨大石壁，當(dāng)?shù)厝私欣淆埍冢拖褚坏缐σ粯訖M在那里，就算有船能駛到對面，連登陸的地腳都沒有。”

林下細(xì)細(xì)品味著劉翠翠的話，的確和陳夙昌地圖上所繪制的一樣，只是在地圖上，老龍壁的后面還有一大片區(qū)域，只不過畫的卻是重重疊疊的虛影。那這么看來，老龍壁就是已知的最后一處地點，可自己要找的人又在哪？

林下?lián)u搖頭不再想，將一小塊干餅塞到嘴里，剩下的揣進里懷說，“走吧，我們上山頂看看。”

聽到林下這么說，雖然不意外，劉翠翠卻還是一陣氣苦。

和那個賭鬼爹爹不同，她從小就和爺爺上山采參，有時候幾天幾夜都在山上度過，她并不畏懼闖山，只是多年的經(jīng)驗深刻的教會了她要對山懷有畏懼。自己上次出逃時，站在山巔望著遠處湍急的不歸河和橫在面前的老龍壁幾乎徹底絕望了，老龍壁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巨墻將劉翠翠困在原地，好多個夜晚她都從噩夢中驚醒，夢中老龍壁從天而降將自己壓在下面，砸成齏粉。

醒來才發(fā)現(xiàn)，只不過從一個噩夢走進了另一個噩夢，自己依然要等待大山不知何時再次將自己壓得血肉模糊。

林下向上攀援了幾步，就回頭等小翠，翠翠半晌才恍然回過神來，瞪了林下一眼，張開幼小的身體，奮力超越在了前面。林下雖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女人冷眼相待，但一時間還無法接受劉翠翠這么小的孩子也和沈姝李雯屬于同一物種，一頭霧水的跟了上去。

兩個人爬上了山頂，遠遠看到不歸河水湍流不息的拍打著老龍壁，翠翠開口說道：“天色已經(jīng)晚了，我們要是不下山，就只能在山上過夜了。”林下點點頭，他確實沒料到這條小路如此的難走，這么看來，只能先回山下準(zhǔn)備一下，明天再上山了。

兩個人正要折返，就聽見不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說的那個外鄉(xiāng)人在哪？大爺們平白和你走了一整天，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說話的聲音竟然依稀是昨晚在客棧要和林下動手的老金。

“金大爺，他昨晚住的就是我家，我家那個貼錢的小淫婦不怎么就和他勾搭上了，我昨晚真真聽到他們說今天要一起上山的。“這個說話的卻是村痞大剛。

聽到這，林下拉著劉翠翠兩個人躲在了一塊大石后面，偷眼看著幾個順著大路上山的人。除了老金和大剛之外還有四個人，都是武夫的打扮。

“呸，你家的女人偷了漢子，卻叫我們來幫你捉奸？是拿爺爺們開心不成！”老金瞬時發(fā)了怒，一把揪住了大剛的脖領(lǐng)，幾個手下也躍躍欲試。

可他的脖領(lǐng)滿是黑黏的油膩，用力一掙，就從老金手上滑脫了出去，可大剛卻并沒急著走，反倒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爺，小人是真的不敢騙您，昨天那外鄉(xiāng)人看著就不像好人，十有八九是跟你們一樣，奔著那老龍壁里的寶藏來的，所以小的才特意通報各位老爺，就怕那小子來誤了各位老爺?shù)拇笫隆！?

“哼，你還知道什么？”老金不屑一顧的看著大剛，剛才揪他脖領(lǐng)的那只手忍不住在褲子上反復(fù)抹蹭。

“小人是土生土長的張家店人，對本地情況再了解不過了。金大爺您想，那老龍壁如此方方正正怎么會是天然的石壁？”

老金以為大剛接下來會說什么本地獨有的秘聞，急不可耐的追問：“接著說！”

“那分明是玉皇大帝的藏寶箱從天上掉下來的！里面裝的可是天上神仙的寶貝，大爺們這幾天來了這么多人，一定是想把寶貝取出來，帶上小人一個，小人別的不行，鞍前馬后還是可以的，到時取出來寶貝，隨手賞給小人一兩件小人就知足了！”

林下聽了也是一樂，感情昨晚大剛熱絡(luò)的將自己請回家是認(rèn)準(zhǔn)了自己這位外鄉(xiāng)客是來尋寶的，所以死乞白賴的套近乎，現(xiàn)在看自己和老金一行人不是一伙，就立刻出賣了自己。

老金聽完大剛的話臉色變得很難看，將他招呼到近前，問：“寶藏的事還有誰知道？”大剛一頭霧水的回答：“我們村一直這么說，連剛會說話的娃娃都知道啊。”

“好！”老金稱贊著點點頭，卻突然從腰間摸出一把手槍，砰的開火擊碎了大剛的腦袋。

大剛直挺挺倒地時仍然保持著諂媚的笑容，只有眼神中有著一絲驚懼與無法相信。

老金卻像剛才發(fā)生的事與他無關(guān)一樣，將手槍揣回腰間，吩咐道：“把尸體順山扔下去，我們還得趕路，孫銘舉可還在等我們。”

有的人在受到極大的驚嚇時往往第一時間會懵住，過一會心智才會被巨大的恐懼吞噬，做出不管不顧的瘋事。

小孩子尤其如此。

林下顯然不知道這點，當(dāng)他放松了警惕慢慢移開捂著劉翠翠嘴巴的手時，一陣凄厲的尖叫響徹了整座不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