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星全身插滿管子,睡在張遙潔白的大床上。
一個多月不見,她蒼老了許多,臉上肌肉松馳,鬢間白發更深。一雙手被紗布纏裹得嚴實,緊閉著她那雙寫滿滄桑,看透人心的眼睛。
聽說她從此再也不能行走,沐雨落喉管就像什么東西堵著有些窒息。她陪老爺子參加壽宴時,所有人她都不認識,只有顏星主動跟她說話,還給她介紹席間的美食。她是個和藹可親的人,還說自己在海城沒家人,從此沐雨落就是她的妹妹。顏星送過她一本書——《遙遠的星辰》,那是她的自傳。顏星筆里行間都寫滿了對女兒的渴望和思念。看到星星和她的媽媽夜晚遙望星河,星星許愿,要她的媽媽像最亮的星星一樣站到最高處,那她去到哪里,都能找到媽媽時,她感動得直掉眼淚。
顏星畢生的時間都是用在尋找她走失的女兒。聽凌越提過,剛開始,顏星是沒想跟易晟結婚的,但易晟死纏爛打,甚至答應不生孩子,陪她找她的女兒,顏星才答應嫁給他。
世上的愛情千千萬,她在陽城只見識了背叛、謊言、欺瞞,偷腥。而在A城,聽到又丑又老的楊秀秀被老周心疼,老周老得眼睛都看不清圖紙,還為養家,為給她買項鏈,不辭勞苦地接活。他其實可以選擇不要楊秀秀,拿著他上萬的工資,住在優雅的小區,周星承歡膝下,頤養天年。然而他沒有向他的兒女低頭,就算落魄到租舊房子住,他還是承擔了做為楊秀秀男人的責任。
那兩個好心載她去醫院的小倆口,女的只是輕輕撒個嬌,男人就像天塌下來般,把所有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對自己的老婆寵愛有加。
如今,易晟和顏星二十載婚姻,仍待顏星為手中至寶,不惜斷了自家香火。
細細想來,她和白曉光曾經的日子里,白曉光也只是嘴上說錯,從沒實際行動表示過他的錯,他永遠都希望她能以他為重,以家庭為重,讓她甘心為他放棄了她的學業,她的理想。她本可以當什么事都沒發生,可他跟那人偷完情回來想碰她時,她當場就嘔吐起來,她和他最后的這一年,幾乎沒在一起,只要白曉光起了合歡的意圖,她就裝病裝睡。她利用霍一和胡鐵軍來擺脫張自立的脅迫,張自立卻不知羞恥的說,只要她沒結婚,他就要繼續跟她有關系。內心對愛情的失望,對無恥的婚外關系的罪惡感,生出了對性的厭惡。
兩性關系應該是美麗愉悅,而在她心里卻是骯臟污穢、下【流】粗俗、卑鄙無恥的化身。直至凌越來了,盡管用了強迫的手段結了婚,可也很尊重她,她若是不愿意,他也不強求。他很懂她,這個表面粗曠、沒什么風情的男人心思卻是最多情,知她防備、霸道又深情地把自己愛她的心意毫不吝嗇地奉獻出來。他把她簽署的文件拿給她看,什么股份、什么共有人,什么經營權,什么業主,她不懂,也不明白,心慌地只知道搖頭拒絕。男人耐心地跟她解釋,說就算她不要,他將來死了,這些也還會是她的。
她惶恐地抱緊他,她怕聽到“死”這個字。
回海城的那晚,她再次被噩夢驚醒,沖男人嚷她心被人掏了,哭著說自己要死了時,男人緊鎖著眉頭,一臉擔憂凄涼之色,兩個人爭了一晚上,都在爭執誰先死?男人把她壓到身下,幽幽道:“都別爭了,將來要走我們一起走。現在人生都過半了,我們還能愛多少年?活著的一天我的眼中只看著你,你的眼中只看著我,什么危險?什么艱難?咱們都看不見。這些錢、富貴、名利,比起你,都是浮云。”
到了這個年紀,他們反到熱戀起來。醒來時問男人,怎么會跟他爭生死問題,男人閉著眼睛答,“你看那張遙,年紀輕輕,有錢又帥氣,沒跟誰談過戀愛,也沒親近的女人,先得怪病,后又猝死,人生過得好不遺憾。昨晚想到他的事,有點感懷。還好,想著要孤獨終老,哪知你來了。嘿嘿,我比他運氣好!”
此時,她和凌越、易晟坐在張遙復古的豪華客廳里,在幽暗的浮光之下,聽黃子皓把張遙身上發生的事徐徐道來,三個人聽得面面相覷,都嚇了一跳。
張遙的經歷聽起來簡直是一部玄幻驚悚的電影。
良久,凌越沉著嗓音再次確定,“你是說,張遙的母親是唐戰的前妻?唐戰曾是張遙父親的部下?因為張遙父親排雷時炸死,唐戰霸了張遙的媽,把張遙拋棄了?”
“當時具體情形是什么樣?張遙也不是很清楚。他也是,聽撫養他長大的爺爺說的。他后來找到唐家,可他母親多年前生唐圣夜時難產死了,唐戰又口口聲聲說,是他父親臨死前把他母親和他托付給他,只是張遙的爺爺和奶奶不愿意,把他母親趕出來了。”
沐雨落更相信唐戰,那個目光攫爍的老者,一臉正氣,“唐武屯”老宅里到處都是他的錦旗、獎狀,吃飯時也聽村里人說了唐戰的很多事跡,是個發達了也不忘A市養育之恩,經常出錢出力幫助建設A市,積極修繕祠堂的人,他絕對不會欺上瞞下,陽奉陰違。
易晟是幾人中年紀最大的,他老婆顏星起先是在A市生活,唐戰在A市也幫她找過孩子,唐戰老婆死后,唐戰一蹶不振,常常去找顏星,差一點娶了顏星,還是易晟裝病把顏星騙到海城,生米做成熟飯,顏星和唐戰才疏離的。他一臉疲憊的說:“我聽我老婆說,唐戰和他老婆是結婚三四年了才有的唐圣夜,夫妻兩個恩愛得很,所以唐圣夜母親死后,唐戰是過了十年才跟現在這個老婆結婚。而且他現在這個老婆當時是負責照顧唐圣夜的保姆,好像是用了什么方法,懷上了唐戰的孩子,不得已才結的婚。”
沐雨落聽得頭都有兩個大,這凌家關系已經夠復雜,在A城看蘭花時,唐圣夜跟她說了白牧晨的家事,現在又聽到張遙跟唐家的恩恩怨怨,似父子又似仇人的。海城的水真深,富人們世界,就像一團亂麻,也不知到底哪里才是真的線頭哪里才是真的線尾?
而她最感興趣的還是張遙的變身,或許是凌越曾是生魂跟過她,她又失魂去了趟冥界,張遙又和遙光相像,他的變身到不覺得有多驚奇的。
跟黃子皓陌生,她也不敢插嘴,只等著這新鮮的事凌越或者易晟開口。
“變身又是怎么回事?張遙白天是張放?你確定?你們公司不會在出什么驚悚片,想拉我和凌總出資吧?”
黃子皓臉朝往凌氏夫婦,嘆了口氣,目光憂戚,“凌總,張遙變身這種奇聞您也是第一次聽到吧?說真的,當時他第一次變身的時候,連我都不相信。那時,他因為愛音樂,沒住學校,在外面租房。第一次的演唱會是唐戰支援的,在學校的露天場壩里。唐戰認識的人多,很多校外的人都來捧場,我們到現場時還有半小時空閑,張遙突然就有點不舒服,想上趟衛生間,可是臨開場只有幾分鐘,下面都坐滿了人,他還是沒有出來。我去衛生間找,發現衛生間里他沒在,只有一個女人躲在隔間里,身上穿著張遙的衣服,因為個子太高,身形又壯,那衣服都蹦開了線,褲子從檔以下全是裂開的,只齊腳踝。”
凌越能想到,張遙個子矮著張放半個頭之多,從他那身板長出張放個子,得伸筋拉骨,不知是有多痛?
“我當時被這個又丑又奇怪的女人嚇到,可她開口說自己就是張遙,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以為她是個追趕張遙的女歌迷,不想理她。她扯著我,說了幾件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事,我才確定了他是張遙。第二天,他就在我眼睛面前疼得滿地打滾,等到他不叫的時候,他又恢復成張遙的樣子。演唱會就這樣掉了鏈子,又把唐戰請的人得罪。那一年,張遙受到音樂界的排擠,很沉悶,還好,一年過去,他沒再變身。第二年大學畢業,我們幾個愛好音樂的又組織起來,想開一場音樂會,所有人都上臺了,就等著張遙,結果他又變身了,他的爽約徹底把他的名聲全敗壞。沒人請他寫歌,也沒人聽他唱歌,唐戰也不再幫他,他窮得都睡天橋。這個時候,他遇到了您,”黃子皓目光轉到易晟身上,“是您出資,要他去開工作室。”
易晟臉上有些尷尬,“其時,也不是我管閑事,是唐戰找到星星,請我幫幫張遙的。”
“不管怎么說,因為您,才有了‘飛鳥’的今天,所以成立公司時,張遙把您資助給他的錢全變成股份給了您。”
沐雨落才沒興趣聽這些股份的事,張遙的變身才是她最關注,忍不住好奇,“我幾次遇到張放,她都很正常啊,沒變身。”
黃子皓望著她的目光更奇怪,但是他還是答了她的話,“從他十八歲開始,每年都會有一次變身。到了二十五歲開始,變身開始頻繁,幾乎每一個月都會有一次不定期變身。他的每一次變身從以前的不分時間,到第二天早上七點開始,晚上七點結束,白天是丑女,晚上恢復本身,這種沒規律性的頻繁變身,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所以他談不了戀愛,結不了婚。他認為自己是怪物,幾次尋死,都是我及時發現,把他救了回來。直到他回了老家,收到了宗親給他的鏡子后,他徹底變成白天是女人晚上才是自己。”
“鏡子?”凌越緊張起來,“是不是我在A城跟你說的那個鏡子?”
黃子皓點頭,頭上冒出些冷汗,“幸好,凌總,您看到鏡子的時候,那鏡子沒有唱歌!那是塊邪鏡,只要鏡子變光,唱歌,就會有人死。張遙想盡辦法毀了它幾次,都沒把它毀掉。直到一個女人出現,那鏡子就更加詭異。沒多久,張遙竟然也能隨意控制自己變身,他在公司里可以想做張放就做張放,想做張遙就做張遙。幾天前我見到從他辦公室出來的律師,說是他立了遺囑,好像跟凌夫人有些關系......”
“我?”沐雨落指著自己,莫名其妙地看向老公。凌越也是一頭霧水,沐雨落沒見過張遙,他立遺囑跟沐雨落什么關系?
“后來,我問他,他說他欠了夫人很多,以前沒機會也沒認出夫人,現在遇到了,得還!什么前世什么幾世的,我也沒聽懂,反正,從他沒再變身開始,他就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公司什么的都不在乎了,一門心思的到處找人。直到他把女人帶回家,我才發現,我也認識那個女人。”
、
‘花梨白?“沐雨落脫口而出。
易晟看了她一眼,奇怪地問,“凌夫人也認識她?”
凌越心都提到嗓子眼,如果張遙跟花梨白有關系,那沐雨落背上長的花就更說得清楚,他的女人并不是個普通人。而他自己真正的身份難道,難道真是花梨白和張遙前世的兒子?如果真有前世淵源,花梨白是他的母親,她為什么要拿走沐雨落的心?收了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