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越對記憶中畫出的那幢房子能找到是沒報多大希望的。結(jié)果,才從西區(qū)回到辦公室,設(shè)計部的人就抱了一摞圖紙進(jìn)來。
他左一張右一張翻了半天,還是沒找到想要的,看下班時間差不多了,打電話給凌嘯天,凌嘯天居然關(guān)機(jī)。
凌霆一個小時前打過電話來,說是事情有變化,恐怕還要耽擱一天才回得來。
公事已做完,他想提前回老宅,視線留在桌上周媽打包好的小盒子上,又坐下來,拿著小盅看,這個“沐”字,怎么看都像嘯天說的有點陰森森的,讓人心里不舒服。
他再瞟了瞟案頭上的最后幾張圖紙,把盅了放回盒里,繼續(xù)翻閱。楊峰進(jìn)來,看到滿地都是紙張,伏身收拾。
凌越手停住,眼前的房子跟記憶里的房子慢慢重疊——他找到了。
按內(nèi)線叫設(shè)計部的主管過來。
“這幢房子是一個私人住宅,位于云南的陽城?!敝魅味讼檎f。
云南?他不是在四川,而是在云南?
陽城?他在電腦上搜索,不過就十萬人口不到的小城,很偏僻。
這一久,他到?jīng)]出現(xiàn)什么大的連帶反應(yīng),可這心里總是沉悶,一個又一個的疑團(tuán)都想去解開。
他把圖紙遞給楊峰,“查一下去昆明的飛機(jī)最早是幾點的?叫你手下那個孫不凡去一趟陽城?!?
他指名要孫不凡去,看樣子是已經(jīng)注意到孫不凡的機(jī)警,是有心要培養(yǎng)他了。
因為一天后是老爺子的壽誕,楊峰要先去酒店準(zhǔn)備,凌越讓他早點下班,明天直接去酒店,不用來公司。
凌越自己開了車回老宅。到路口,看“沐府”燈火輝煌,座無虛設(shè),好像什么公司在聚會?想著為一個破杯子去擾人雅性實在不妥,啟程要走,又踩了個急剎。
一輛摩托車搶了最后的黃燈,從他車前呼嘯而過。
什么玩意兒?!他側(cè)過臉惱怒的看向摩托,摩托車駛停在“沐府”的門口,一個嬌小的女人從車上下來,取下頭盔,理了理斗腰長的卷發(fā),進(jìn)了“沐府”。
“我沒加多大油門啊......“陌生女人的聲音在他耳朵里突然響起.他眼前視線有些模糊,“沒興趣,我對男人沒興趣!......”、“你在哪?......”、“跟著我的那個人,你在嗎?要是你在,希望你能永遠(yuǎn)留在我身邊!......”
凌越腦袋里驀然就轉(zhuǎn)著同一個女人的影子。
“要是我還活著,我會來找你,再也不會讓你落單!”他信誓旦旦的承諾聲清晰無比的提醒了他。
瞳孔猛地就放大,握著方向盤的手越握越緊,一瞬間想起了太多的事。她的臉龐也在他一片霧朦朦的記憶中漸漸清晰......
“笛—”后面的車在抗議他占道不走,把他要看清的臉?biāo)查g化為烏有。
他惱怒的瞪了眼反光鏡,心亂如麻。從不給人承諾的他,居然對她說了那樣的話!他,動了情!而且還不一般的情.....他深吸了口氣,第二遍綠燈亮?xí)r,去前面調(diào)了頭,回碧水灣。
王嫂看著凌越的車來到門口,突然就轉(zhuǎn)了個彎,走了。她奇怪地追出大門,那車早就跑得無影無蹤,只得訕訕地去跟老爺子稟報凌越來了又走。
說起來老爺子也奇怪,幾個月來一直流連二樓死去小姐的露臺。此時正對著開著的花笑,含糊的說著她聽不懂的話,仿佛在跟誰對話一......她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露臺,突然就覺得涼森森森地,有點汗毛倒豎。
凌越衣服都沒脫的躺倒在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如果他真的對她動了真心,為什么隱約還有恨的感覺?他是恨別人還是恨她?若是恨她,那她是做了什么?讓他如此又怒又恨?若是恨別人,以他的個性,不是到了他的底限,他絕對是不會計較!他又為什么要恨別人呢?沒理由他是一個魄體的時候會跟誰結(jié)仇?。?
想著想著,也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半夜聽到樓下有聲音,出來看到寧夏天扶著醉如爛泥的凌嘯天去臥室,幾分鐘后,寧夏天走了。
這姑娘倒踏實,不枉費(fèi)他的一番苦心栽培。想到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小小的她,大晚上不顧危險地來攔他的車,問她話,她也不說,只是指板車下倒著的老寧。
他把老寧送去醫(yī)院,才知道父女兩個以撿垃圾為生。瘸了腿的老寧,得了重感冒暈倒了,寧夏天得了失語癥,說不了話,攔了好幾輛車都沒人幫忙,直至遇到了他,老寧才得到救治。老寧出院后,他送他們回家,發(fā)現(xiàn)他們就住在橋洞下。寧夏天沒有上學(xué),卻識得字,坐在地上學(xué)寫作文呢。
“我的媽媽是世上最好的媽媽,她會講很多故事,最喜歡抱我,親我。她說,要是有一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看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她就站在最高最遠(yuǎn)的地方,照亮我回家......”
凌越拿著她歪歪扭扭寫的作文,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蓱z小小的寧夏天沒有母親,人又長得萌萌可愛,引薦了老寧去他做工的工地守材料,父女兩人才結(jié)束了風(fēng)餐露宿的生活。
老寧身體不好,寧夏天卻是很管事。遇到有生人來,只管來扯他衣角,若是有人跟他起了沖突,就可憐兮兮的蹲在那人面前,那人也不好得當(dāng)著孩子的面跟他動手。
寧夏天六七歲的時候,有一天突然開口說話,第一聲就叫他“叔叔”。
那一記微弱的”叔叔“讓凌越興奮了好幾天。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了李笑,老寧又病秧秧的,自己也才創(chuàng)業(yè),不然真想把她接到身邊一起照顧。
凌越是硬漢子,最致命的弱點就是見不得別人沒媽!所以,寧夏天他也當(dāng)半個女兒對待。老寧過世時,寧夏天剛上高中,后面的學(xué)業(yè)都是他幫著才完成的。
寧夏天倔強(qiáng)剛強(qiáng),婉拒了去他家住的提議,自己在外租房,一到假期就來“雷霆”打工,積累了很多基層經(jīng)驗。他看她聰明好學(xué),特意悉心培養(yǎng)。
頭疼的是,凌嘯天不知道為什么,小時被寧夏天打過一次,就一直很害怕寧夏天。若是哪天他邀寧夏天來家里玩,凌嘯天知道了,就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在外面呆到寧夏天走了,才敢回家。
寧夏天讀大學(xué)的時候被舍友孤立,住的地方又是一條很舊、很黑的巷子。他去看望她時,老舊的房子破破爛爛,老鼠橫行,室內(nèi)卻貼滿了各種手工做的星星,她自己接通電源,一開的話,一閃一閃的。
長大了的寧夏天,沒有小時候時愛笑了,性格跟他有點像,冷靜沉默。比凌嘯天機(jī)敏聰慧,深得他信任。寧夏天進(jìn)公司后,凌越好說歹說,她才搬進(jìn)了凌越給的兩居室小公寓里,還是愛星星的飾物,脖頸前永遠(yuǎn)都掛著個小銀鏈,有一次凌嘯天跟她開玩笑,趁她不注意,藏了那條鏈子,惹得寧夏天幾天時間里連他都不理睬了。后來,還是凌嘯天去她臥室里幫她裝了星星燈,才消的氣。
這孩子喜歡星星飾物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他出門若是碰到商場有星星裝飾的東西,他總記得給她帶回來。
看她躡手躡腳,生怕吵醒他的樣子,雖已是凌晨,怕她拘謹(jǐn),也不忍心叫她留下。
自己也是沒洗漱就睡,實在有些渾身在癢。他放了一大缸熱水,泡著泡著打了個盹,朦朧中自己去了別處,跟一個女人纏在一起,他頓時驚醒,心中暗罵了句,趕緊把水放了,自己重新沖了澡。
這次好像又有了記憶——他撫著她蹙著的眉頭,在那上面落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吻。
這一折騰又沒了睡意,他斜靠在床頭,摸煙出來抽,盯著一圈一圈的裊裊的煙霧,想了很多事,又想到剛才在浴缸里的詭異反應(yīng),瞬間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跟他命運(yùn)連在一起的女人,這是他醒來后的第幾次了?!希望陽城能有些線索,他實在要被這女人折磨瘋了!
凌嘯天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中午。凌越?jīng)]叫他上班,看樣子是有意放他假。
他打電話給寧夏天,寧夏天小聲說,凌越一大早就來西區(qū),正在找何照談話呢。
什么事都瞞不過凌越!
何照這小子,一定把他所有的老底都交待清楚了。他頹然的把手中的筷放下,想起藏在書房的東西,趕緊上樓。
周媽還以為菜不合他胃口,問他是否要重做?他大箭步竄進(jìn)書房,在裝滿書的柜子上看到文件袋還好好放在那個位置,松了口氣。
想到凌越精明,以他謹(jǐn)慎的個性,投入全部資金,突然就做了從未涉足過的高科技,有些可疑。楊峰曾透露,“楊氏”早幾年就參與了一家通迅公司的經(jīng)營,也準(zhǔn)備過新項目,他莫不是不動聲色的搶“楊氏”的生意?
想到這,他頭皮發(fā)麻,在凌越臥室床頭柜里果然發(fā)現(xiàn)了報告書。報告書皺皺巴巴的,明顯被搓成過一團(tuán),又撿回。
呃.....他早就知道了!
凌嘯天倒吸了口涼氣。
背了二十幾年的鍋,臉都黑盡,他居然見了幾次楊笠堂還談笑風(fēng)生?凌霆面前競?cè)灰矝]流露出半分?在他和楊峰面前也裝做沒事?
實在是太沉得住氣了!
商議老爺子壽宴安排時,老凌深沉地盯著凌霆,還以為他要挑凌霆的刺!在知道凌霆睡下又出門,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當(dāng)他知道大晚上的周一明被凌越從被子里挖出來隱秘地派去接凌霆,他就有些奇怪,還以為他從鬼門關(guān)回來,知道親情可貴,會珍惜凌霆了!
他若無其事,卻早已運(yùn)籌帷幄。也不知道他下步要做什么?
有些膽寒凌越的城府之深,在家里坐不住了,他去酒店找楊峰。
楊峰聽說凌越發(fā)現(xiàn)了秘密,臉都白了。他剛進(jìn)“雷霆”時,凌越曾說過,關(guān)于凌老爺子和凌霆的事,他不問,并不代表他不想知道。
楊峰明白,凌越表面上對爺孫兇巴巴的,心里其時還是很在乎他們的。他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自己也配合他小心地照顧凌福德和凌霆,做到事事匯報,有時連凌越都覺得他啰嗦。凌霆叛逆,打小就不喊凌越一聲父親,幾次派女人試探凌越,凌越也沒對他動過手,唯一打過凌霆的一次,也是凌霆闖到“雷霆”,硬著脖子,自暴自棄,當(dāng)著股東面跟凌嘯天打架,嘴里喊著:他是凌家的恥辱!不倫的產(chǎn)物!媽不要,爹不疼的!......
其時,凌霆在澳州被綁架,凌越已經(jīng)去了澳州,親自指揮人把他救了出來,看他沒事了,才悄悄走掉的。
這些事凌霆不知道,楊峰最清楚。
因為,每一次凌霆的事,都是他跟進(jìn)處理。否則依凌霆那軟弱的個性,哪會順風(fēng)順?biāo)选白吭健弊龃???
可是,凌霆不老板兒子的事,他又怎么對老板說得出口?他用另類的方式深愛著凌霆,一旦知道凌霆不是自己的孩子,又如何接受得了這種打擊?
然而,他最后還是知道了.....這事剛開始就不該瞞......這一秒,他快被自己蠢哭,老板是何等精明強(qiáng)干,那書房天天進(jìn)出,書移了位,他怎會不疑?
他立馬跑回“雷霆”,凌越?jīng)]在,打電話問寧夏天,寧夏天說是早就從科技公司出來了,他耷拉著腦袋轉(zhuǎn)過臉,看到老板剛好在停車。
“總裁,小霆的事,我......“楊峰百口莫辯。
凌越靠在椅背上,鳳目瞇著,陰沉的盯著他,一只腳伸在車外,一只腳還在車?yán)铩?
“知道錯了?”
“您剛醒,情緒也不穩(wěn)定,我擔(dān)心刺激到您,想等老爺子壽辰后挑時間告訴您?!?
凌越?jīng)]說話,鷹隼的目光在他臉上來回脧視,一只手在下巴上不停摩擦,良久說:“記住你的職責(zé)!雖然我給了你處理事物的自主權(quán),可有些事別自以為是!這世上,沒什么事能瞞過我的?!?
”是。“
畢竟也是為他著想,又一直對他鞠躬盡瘁,忠心耿耿,驗凌霆的DNA也不是他的主意。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楊笠堂跟他是一樣的血型,又對凌霆出奇的好,他也曾懷疑過。楊峰和凌嘯天這樣做,大概也是察覺了楊笠堂對凌霆的不正常。說到底,還是他們還了他蒙受二十五年不白之冤的清白。
如今真相明朗,他心中對可可的愧疚已經(jīng)沒有了。只是,當(dāng)初強(qiáng)X凌可可、讓他含冤、讓凌霆頂著不倫孽種帽子艱難生存的人,他是不會原諒的!
楊峰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凌越想了想,收住腳,看著他說:“這件事,我不想讓第四個人知道!還有,叮囑你手下,事無細(xì)小,把陽城的事盡力調(diào)查完整!”
“是?!睏罘宀亮税杨~頭的細(xì)汗,悄悄覷他臉色,看他眼眶有點發(fā)青,一副沒休息好的樣子。
他如此上心陽城的事,大概是跟他失魂有關(guān)。楊峰也很想知道,凌越?jīng)]魂的那段時間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
打電話過去,孫不凡已到了陽城,正頂著大辣太陽坐在出租車去房子的路上,直抱怨在陽城沒車,出行不方便。